談亭會 第三章 恍惚的暗霞






















敖近鐵說完那句話之後、不管殷乘風是不是已經准備下來,他已似一頭怒龍般撞碎亭頂,沖了上去。





敖近鐵剛破亭頂而出,就見眼前劍光一閃。





敖近鐵十二歲就在衙里當小役,二十八年來跟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人馬,十八般武藝左道旁門的兵器交過手,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快的劍光。





要不是劍光中帶有暇疵,敖近鐵必躲不過這一劍。





這一劍本身的速度,猶如燃石敲著的火光一般,自然而生自然而滅同時也自自然然地達成了它的任務:點亮、或者殺人;有瑕疵可尋的是使劍的人。





殷乘風身負極重的內傷。





他猝遇狙擊,及時出劍,但亭頂為敖近鐵所裂,他立足不住,劍刺出時,人已往卞沉去,劍鋒也偏了一偏。





同時間,敖近鐵的臉也及時側了一側。





劍鋒在敖近鐵左頰上劃一道血痕。





殷乘風往下墜落,卻向外掠去。





亭頂飛石籟籟而下,司徒不的烏雞抓化為赤練圍繞一般的掌光與蛇信疾吐的急嘯,追襲殷乘風。





殷乘風像一張青色的葉子般飄飛出去——他是“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嫡傳弟子,輕功僅次于劍之速度,烏雞抓撕碎了他肩上膊上幾片青衫,但殷乘風的劍已似毒牙一般回噬過來。





司徒不人在半空,全身每一寸肌筋都在追擊狀態中,除了發出一聲長曝,已來不及封架這一劍——反而像彈丸般直撞向劍尖”





如果沒有敖近鐵的一鑿拳,敲在劍身上的話,司徒不真的便變成串在劍身上的肉丸。敖近鐵及時擊中劍身,劍鋒一沉,只在司徒不腹間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這時三個人一齊落地,落在亭外,殷乘風背後是無聲的飛瀑,司徒不背後是古今欄,敖近鐵背後是石亭。





三入交手各一招,三人都負了新創。





三人對峙,但局勢非常明顯:以殷乘風本身的武功,以一敵二;決不致落敗,但是他而今身負重傷,要力敵二人,則必死允疑。





敖近鐵、司徒不、葉朱顏三人的配合,十分周密,當敖近鐵沖上亭頂攻襲殷乘風之時,司徒不已在亭外等著截殺殷乘風。





而當司徒不截擊殷乘風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已向追命出了手!





追命揮刀“當”地架住一刺,雙足全力一。收,籟籟之聲夾著一陣搖顫,古今欄中十三座亭子一齊俱為之灰石紛紛墜落如雨。





原來他一面和敖近鐵等對話,一面已暗運功力,將裂石開山的腿功潛入亭柱,立意要扯斷鋼鏈。





只是這鋼鏈雖只各尺余長,但為“九宮雷府”的解銅所制,饒是追命的腿功再高,也扯之不斷,觶銅鋼鏈纏在石柱上,而石柱又是十三亭五十二柱相連,除非追命能一口氣拔五十二根石柱,否則,為尺余銅鏈所限,一只腳等于給廢了。





敖近鐵等人深悉追命的功力,要是暗算他全身要人,只要他一雙腿仍在,那倒黴的必定是暗算者,所以司徒不和奚丸娘一上來就鎖了追命兩條腿。





元無物要一擊博殺追命,反而先遭了殃,便是一例。這時,追命一扯不斷,氣往上窒,漲紅了臉,像一個不會喝酒的少年一下子灌了一壇子女兒紅。





追命這一扯,卻驚動了在亭外的敖近鐵。





一扯之力,十三石亭,俱為震動……敖近鐵大呼道:“不能給他再扯!”在葉朱顏奮力向追命出手的同時,他喊道:“殺了崔略商!”並向殷乘風發動了全力的攻擊。





“崔略商”就是追命的原名,只是他的腿功與追捕名聞江湖,武林中都叫慣了他的外號“追命”而多忘卻其原名,正如冷血原名“冷凌棄”,鐵手原名“鐵游夏”一般教人遺忘(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碎夢刀》?”,敖近鐵因在公門做事,所以反而常喚追命原來姓名。






其實早不待敖近鐵吩咐,知機的葉朱顏早已發動全力,要在追命發出第二次力扯前殺掉他。





但葉朱顏並沒有立時攻擊。





他全身縮成一團,椎心刺遞在前面,像一頭獨角獸,揚起他的利角,要刺入追命的身體里去。





由于勁力遍布全身,他身上發出一種猶似瀑布拍打背項的啪啪聲響,相形之下,欄外飛瀑,愈發無聲。





追命凝視葉朱顏,揚起了刀。





他不能閃,不能躲。





也無法退,無法避。





在亭里漸暗的暮色中,他面對的,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陰險的獸。





而他,是一個失掉武器失去自由的人,如何應付這猛獸的攻擊?





就在這時,在怒拳與爪影中,青衣一晃如燕子剪翅,橫翔過飛瀑,躲過敖近鐵與司徒不的猛襲。





殷乘風的劍,濺起了飛瀑的幻彩,在夕照中幻起一道精虹,飛射司徒不!





水光漾著劍光,司徒不的烏雞抓破空飛出,爪柄拉著一道長鏈,爪鉤已抓中劍芒。敖近鐵的雙掌也倏地欺近,身在半空負重傷的殷乘風,無論如何也抵受不了這下兩大高手的合擊。





忽聽一人喝道:“莫要怕,我來也!”





“砰砰”二聲,敖近鐵的雙掌被人接下,兩人俱是一晃,殷乘風趁此提氣,掠回岸邊,只見來人藍袍在暮色中鼓勁欲飛,正是伏犀鎮主藍元山。





藍元山喝道:“你們干什麼?”





追命在亭內大叫一聲:“他們已殺掉黃老堡主,要盡毀四大家取而代之!”





藍元山怒叱:“卑鄙!”





殷乘風如夢初醒,猶在閻王殿前打了一個轉回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藍元山藍袍佇立在瀑前:“我適才不顧而去,走到半途,擔心銀仙,便折回來了。”





殷乘風道:“我們四大家,實在不該互動干戈,要不然,黃堡主也不致為人所趁了。”





藍元山歎道:“要是周城主也在這里就好了。”





殷乘風道:“是,想當年,多少次敵眾我寡的征戰,我們四人聯手禦敵,銳不可當……”





藍元山靠近殷乘風一站,靜靜地道:“現在還有咱們倆。”





他說完這句話,幽靜的無聲瀑,忽然喧嘩奔騰起來:原來上游的山上,因天寒而漸結冰塊,隨著炎陽黯淡而結厚,被流水送落瀑布,與絕壁岩石敲響了金兵之聲。





雨霧飛濺,盡濕衣襟,一藍一青兩條人影,仁立崖前。





司徒不惶然望向敖近鐵,丑臉布滿了閃動的汗光。





敖近鐵冷冷地道:“兩只斷翅的鷹,有啥可怕?一齊做了,省事省力!”





就在這時,猝然傳來葉朱顏的一聲怪嗥。











追命為求讓藍元山最快明白局勢,一語道破,但就在他防禦力稍微松弛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發出列帛破空之聲,當胸刺到!





追命揮刀去擋,刀被震飛。






接著下來,葉朱顏的刺像雷殛電掣一般飛刺追命。





追命空手對拆,已傷三處,左右騰讓,又傷二處,葉朱頻像一頭瘋狂的獸,瘋狂地在作瘋狂的攻擊。





就在他攻擊到瘋狂的沸點之際,追命猛一張口,一道酒箭,全打在毫無防備的葉朱顏臉上!





葉朱顏在刹時間猶如被沸水淋在臉上一般,他畢竟是武林高手,一面痛極狂吼,一面將椎心刺舞間個風雨不透,護著自己,翻身退後!





——怎會這樣的呢……?!





——追命只有機會在他們未發動前喝過一口酒,已經噴出來射傷了元無物,再也沒機會喝酒了,是以自己才全無防備……





——追命還一直說話,怎會還能噴出酒箭……





葉朱顏痛得睜不開眼,旋舞著打橫跌撞流翻出去,這回他像一頭被沸水泡炙了的狂獸,負傷的獸!





他受此挫,是因為不了解追命的功力,早已練成一口酒分兩次噴出,而且能將酒壓在喉下以舌音震動說話的武功。





葉朱顏傷臉掩目退去,追命再發力一扯。





“格嘞嘞……”十三座亭,全為之撼動。











敖近鐵灰色的面貌,這時才告變了顏色。





——葉朱顏大無用了……。





——決不能讓追命雙腿恢複!





敖近鐵狂喝一聲,“銅錘手”夾著“混天功”,乍攻回藍元山、殷乘風。





藍元山的“遠揚神功”袍袖反卷,反挫“混大功”。他的“遠揚神功”本就是敖近鐵“混天功”之上,但因受重創,功力未複,至多只跟敖近鐵拼個半斤八兩。





但殷乘風立時出劍。





殷乘風劍快,藍元山內力渾厚,在敖近鐵而言,“銅錘手”和“混天功”是敵不住快劍奇功之夾擊的。





只是司徒不的烏雞抓及時封住殷乘風的快劍。





敖近鐵一個翻身,急掠古今欄。





敖近鐵一走,在藍元山和殷乘風心中都暗叫了一聲:可惜!





兩人不約而同的感到:要是“大猛龍”黃天星在,那把金刀定能將敖近鐵截下來,要是“閃電劍”周白宇也在,必教敖近鐵躺下來。





敖近鐵飛竄而去,他的目的是要在追命扯脫解銅鏈之前,將他格殺。





但司徒不可不是這樣想。





他以為敖近鐵不顧他而去。





因為這種想法,所以他立時慌了,亂了。





所以他死了。





藍元山雄厚的掌力,把心慌意亂的司徒不,逼得退撞在欄杆。司徒不身子一拗,頭觸地面,意圖一彈而起,惕然驚省時劍氣己映面,發眉俱碧,要避已遲。





劍似冰斷一般切入喉頭。






司徒不重新落下,腳靠欄杆,腰拗直角後腦觸地,血液自喉管倒流到發須,再淌落地面,不知要流到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崖下的潭水,沖淡了血腥,變成了清流。











敖近鐵掠近石亭之時,追命已發出了他全力以赴的第三次力扯!





“轟隆隆……”十三座石亭,一齊拔起,巍然坍倒!





敖近鐵這時正掠入亭,追命卻似電射一般閃了出來,宛似寒蟬落地。敖近鐵猛見已失去追命蹤影,踢飛石塊、碎片已隆隆落下,他怪叫一聲,情急之下,只有雙掌呼呼亂舞,護著自己!





但是無情的石塊巨木,不住的往他身上頭上砸下去,他擊飛幾塊木石,身上也著了幾擊,正欲退出險地,忽然,電掣風飄,眉心一涼,胸膛也給人輕飄飄的印了一掌。





在那刹間的感覺,比起石塊打在他身上的感覺,可以說是舒服得多了。





只是他覺得全身已乏力,那些木頭石子打在他身上,變成是瀑布水在沖刷一般柔軟也遙遠。





他呻吟一聲,返身抱住了一根搖搖欲墜的紅色石柱。





他的血就灑在紅柱上,夕陽的暗霞把血色和紅柱,全都吸成赭色。





漸回複視力的葉朱顏搖了搖頭,眼中的神色比夕陽更絕望。





藍袍人長衣福履,青衣人筆立若松,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坍塌的古今欄,斜陽映照。





葉朱顏默默地走向欄杆,回首掛了上個半無奈、半不忿的笑容,縱身一躍,直落深潭。





潭水深碧。





湍瀑不息。











“經過了這一戰,”追命歎息地道:“不管是誰,都莫啟戰端了。”





藍元山垂下了頭。





夕陽已快西沉了,剩下一點黃色,映在藍衣上,像晚霞一般靜止。





鳥飛山外山。





——彩云已黯淡。





想起伍彩云,殷乘風心里一陣絞痛。





“究竟誰殺了彩云?”





追命看著夕陽如畫,飛瀑如織,臉上浮起一片不祥之色。





“不管是誰,我們都來不及了。”“無論是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終被人殺之。”





“我們先回去撼天堡吧。”追命哀傷的看著黃天星白發蒼蒼的尸首,“周城主、藍夫人迄今還未出來,只怕是……出事了……”





他不幸言中。





殘霞位血,此時芥蘭菜畦之畔,藍元山腳下的兩具尸體,血已流干,仿佛有俏皮的神魔將他們的血,塗在西天哀豔的畫板上。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