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個殺手一向討厭暴力、愛好和平,那麼,就跟一個一向在寫武打故事、武俠小說的作者原來是個平和仁慈的人一樣,難以置信。
然而事實卻不一定。
種花的人,可能自己從不栽花。禁子牢頭,自己並非監犯。
也不坐牢。印書的人不一定愛書,劊子手也有茹素的。殺人的人也許是被逼的,述“三國”道“水滸”的說書人,不一定就是好戰分子。
可是,這一次、這個人、和這一戰,肯定不如是。
這一次的搏斗很血腥。
這個人極好殺。
這一戰絕對殘酷!
雷怖一向殺人。
他喜歡殺人。
從來沒有人敢殺他。
——他不殺人,人已歡天喜地、謝神拜佛了,誰敢來惹他?
誰敢殺他?
而今不然。
風中雨里,敵人殺至——一批又一批,前仆後赴,卓厲敢死。
他心中大恨,激發出一種彼桀意態。
——誰殺他,他便先殺誰!
他揮刀,一刀斫向宋展眉!
他出刀之時,身形一騰,也許,他的刀法只是厲,凌厲的厲。
但並不算奇,奇妙的奇,可是,他身形就這麼一挺,立即,連刀法也出奇了起來;奇詭的奇。
他一刀斬向宋展眉之際,同時也使孫青牙一剪落空。
禦攻為守,以攻代守。
他出刀的同時閃電。
驚虹劃空。
可是人們看不到閃電,只看見他的刀光。
刀光飛向宋展眉的脖子。
——它要在劍刺入雷怖身體之前,先行砍下了劍主的人頭!
不過,這一合對雷殺戮而言,很有點例外,也很有些意外。
他那一刀,居然給卡住了。
卡嚓一聲,那一剪,居然夾住了他的刀。
剪夾著他的刀的人,當然就是孫青牙。
孫青牙一剪不著,不顧安危,翻剪已卡住他的刀。
這時候,孫青牙雙手持著剪環,離他很近,只要他一出手,便可擊殺這年青人。
可是,這青年似無懼。
他當然有無畏的理由。
——雷怖的刀一給咋住,宋展眉的劍已刺至!
一點也不猶豫!
——當然,更一點也不客氣。
這一劍,是明明白白地要他的命來著!
宋展眉信任孫青牙,雖然他們並不時常聯手,但他堅信孫青牙一定會及時夾住雷怖的刀。
孫青牙相信宋展眉,雖然他倆很少合作過,可是他知道只要他夾得住雷殺戮的刀,宋展眉一定會合力刺殺雷怖,不允他有機會對付自己!
這就是“風雨樓”和“象鼻塔”弟兄們的信念和士氣。
——從蘇夢枕到王小石至而今的戚少商主持下的“金風細雨樓”勢力,成員、小弟之間,大家都有著這鐵與血的默契與信任。
這就是這幫會與其他幫會至大不同的地方;他們是兄弟、是朋友,他們共生死,同患難,相信重。
他們決不出賣自己的人——無論是多大的代價和誘惑!
他們是一家人。
假如真有這麼“一家人”為義奮斗,行使濟世,您顧意成為家中的一名成員嗎?
當戚少商吸納徒眾新血的時候,他就用這個問題,問遍少年子弟江湖漢子:聞之莫不動心、動容。
真正江湖漢子,有志之士,誰不想建立這麼一個俠烈且和睦的“家天下”?
事實上,孫青牙那一剪,就叫“天下一家”。
宋展眉那一劍,叫“劍刺天下”。
他們兩人,隸屬不同單位,很少聯袂出擊。
——一旦聯手,則有驚人默契,配合無間。
他們一上來就對雷怖發出狠命攻襲。
雷怖一向是以攻代守,以殺代攻。
可是他們兩人,一人封住他的殺勢,一人則誓要把他格殺!
雷怖的刀,仍給孫青牙的“是非剪”緊緊夾著下放。
雷怖掙動、抽刀。
他祭起的是令人畏怖之力。
他斷沒想到的是。
來的只是一個毗著牙、犬齒突露在唇外的大頭年輕人,但斗志卻如此之盛,膽氣居然如此之壯,臂力竟如此之大,他的“畏怖力”意然還掙脫不了剪咀。
他正要運起“殺傷力”,但已無及,宋展眉的劍已到。
到得比的想像中更快。
他唯一的方法只有:
先棄刀。
再出手,打倒孫青牙。
然後拿刀再戰。
——棄刀!?
他只稍一猶豫,宋展眉的劍已在。
來得比估計中更速!
他已不得不棄刀。
而且,就算他棄刀,也來不及攻襲孫青牙了。
因此宋展眉的劍,已經刺到了。
到得那麼快,快得不可思議,當雷怖看到他,已看到他出劍,看到他出劍,已判斷一定很快,但在判斷劍快之時,劍已經比他判斷更挾,刺向他的咽喉,雷怖正要用,“掌心雷”轟他一記,但手才一揚,那一劍已刺向他掌心——只怕“雷”未轟,掌心已穿!
雷怖迄此已沒有辦法。
他只好棄刀。
可是他本不忍棄刀。
他的刀,本來叫做“步步刀”。
他和雷豔,本來是“雷家堡”里少有的“四級戰士”,因不滿“霹靂堂”決定“封刀掛劍”,只顧研制火藥爆炸,因而脫離雷門,重拾刀劍,一個創起“驚雷堂”,一個自立“大雷門”,但不是給武林中列為邢門異幫,就是無法拓展擴大,雷怖于是投靠梁師成,經過“叫天王”的安排懲恿,想在京里大干一番,造勢樹威,之後自立山頭,在京城里建立“大雷門”。
大張旗鼓,讓同門知道:他成功,他精明,他有遠見,他不但出類拔萃,也出人頭地。
原因無他,他在“霹靂堂”,一直受制于堂中的“雙響炮”:雷抑與雷郁。
雷抑不許他在江湖上妄造殺孽。
雷郁甚至主張雷家以門規處置他。
他自認為是“江南霹靂堂”里的第一號戰士,無奈在爆炸力方面,他偏不及雷豔,雷雨和雷無妄。——偏是這“殺人、放火、金腰帶”全都來了京城發展,大展拳腳,而他依然藉藉無聞。他殺盡雷家的宿敵,然而卻得不到門人應有的尊重。
他一向反對“霹靂堂雷家”要門里子弟放下以前曾在武林中立下極大威名的刀法和劍訣,專心精研炸藥的定策。
他知道這是朝廷的主張:霹靂堂為了自保,不得不作這樣的改變。
可是雷怖認為就算遵從,也是陰奉陽違,因為專事研究炸藥,其實是朝廷故意給霹靂黨的束縛,限制了雷家堡子弟的發展——炸藥做的再好,也只不過去粉飾太平,作為皇帝老子或東南王朱勳父子等人賀壽、迎春的點綴品而已!
大丈夫豈能沉迷于這等小玩意中!
——就算成功研制了爆破力較矩的炸藥,不是給朝廷限制不准再造,便是只有將秘法獻于天子:鬼才知道皇帝老子幾時才得空發展,關注這門技藝!
還是不如刀好。
——刀法好,一刀就把敵人殺了!
是以,雷怖立志要自行干出一番事業來!
因而,他更急攻猛進:
以致有人唆使他在京城殺人以立威,屠戮以懾京師武林,他居然也受之不疑,欣然接受,以此為傲、大開殺戒!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好殺。
——別人的建議,正好正中他下懷,所以他才殺得那麼痛快!
他只是想找個藉口,殺個痛痛快快。
而今,他正殺得痛快。
不意卻冒出了兩個年青人,要他棄刀。
他的刀,有個名堂,就叫做“步步刀。”——皆因他的刀法,一向都是“步步進迫”,每一招幾乎都是攻的,每一步都是逼進的,故而武林中人畏之懼之,稱之為“步步刀”!
如今居然要他放棄手中的:
步步刀!
——非但攻不了,還得要棄刀!
這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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