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減一等于幾 十七、另一個叉


張古的情緒極其低落。

他上班時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頭大睡。他開始懷疑,自己經曆的是不是幻覺?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症?

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見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推著垃圾車走過來。路燈昏黃,她的臉色昏黃。

張古害怕極了。

他清楚,自己斗敗了。現在,他像泄氣的皮球。他怕那個男嬰,怕這個古怪的老太太,他覺得他永遠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間那深邃的關系了。他已經自暴自棄,只想像烏龜那樣,圓團團地活著,一點不鋒利,好歹落個長壽。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遠不和這兩個不吉祥的人相遇。

無數經驗告訴我們,你越不想遇到誰,保准就會遇到誰。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過來了。

張古想掉頭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頭准會看見她迎面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那會嚇死他。

他就沒有跑,他不情願地迎著老太太走過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過來,她的步履很慢,關節像生鏽了一樣。

終于,她和張古走到一起了。張古膽怯地低下頭去。

她並沒有停下來,她推著垃圾車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張古,眼睛直直地瞅著前方。

兩個人擦肩而過之後,張古感覺她慢慢停了下來。他不敢回頭,只聽見她在他背後硬邦邦地說:“你站住。”

張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過頭,看見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對著自己,並沒有轉過身來。

“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奇怪的嬰兒是怎麼回事?”她說。她的聲音很像機器發出來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張古小聲說:“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說:“你去太平鎮看看吧。”

張古怎麼能相信這個老太太呢?他甚至懷疑她是調虎離山,把自己騙出去,他們好實施更大的陰謀。

他壯著膽子問:“你怎麼讓我相信你?”

老太太歎口氣:“你不信就算了。”

然後,她推著垃圾車就走了。張古一直看著她,直到那蒼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張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生怕那個老太太跟上來。

躺在床上,張古反複回味她的話,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測,他又開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經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一趟。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反腐敗一樣充滿莊嚴性。

從絕倫帝到太平鎮雖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順,要轉兩次車。

張古當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鎮。太平鎮有三個絕倫帝那麼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後,就跟開店的老板套近乎,打聽相關的消息。那個老板是個極其熱心的人。很快,張古就得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張古:“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奇怪的嬰兒?”

老板:“你說的是不是那個賣藝的嬰兒?”

張古:“賣藝的?”


老板:“最近鎮里來了一個賣藝的,他領著一個孩子,才1歲左右,會唱戲,特別神。”

張古:“那不是神童嗎?應該好好培養。”

老板:“走江湖賣藝的,饑一蹲飽一頓,哪有那份閑錢呀。”

難道是另一個叉?

第二天,張古早早就來到街上尋找那個賣藝的人。

終于,他在馬市看見了他們。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

張古擠進去,見那個嬰兒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卻穿著特制的花花綠綠的古代戲裝,臉上化著濃濃的戲妝——有一種說不清的怪異。張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張古感覺他就是叉。他的臉盤、五官、眼神,張古無比熟悉!

張古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又一想,他怎麼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覺地朝前擠了擠。

男嬰的聲音尖尖的細細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馬過了陰陽關……”是巫婆跳大神時的唱詞。

一個大人在後面拉胡琴,胡琴的聲音也尖尖的細細的。

張古第一眼看見那個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臉上有刀疤。張古覺得他正是算卦里說的惡人。

旅店老板曾對他說,賣藝人自稱那個男嬰是他的孩子。可是張古卻覺得,那個男嬰更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而那個惡人在幕後在暗處操縱著他。

大家往場子里扔錢。張古也學著樣子往場子里扔錢。

他耐心地等著散場。他想靠近這個男嬰,弄清他到底是木偶,還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他——你到底多大年齡?你從哪里來?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跟你一樣的男嬰?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們一共有多少?你們到底想干什麼?

天快黑了,人漸漸少了,那個惡人開始收場了。

張古裝成沒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們:“老板,今天收入不錯吧?”

那個惡人看了張古一眼,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充滿敵意,他加快了收拾東西的速度。

張古有點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個男嬰。他的身上還穿著花花綠綠的戲裝,臉上還化著濃濃的戲妝,等于戴了一個面具。張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他像木偶一樣坐在一塊石頭上,一言不發,紋絲不動。

張古蹲下身,試探地問:“你多大了?”

男嬰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個惡人突然在旁邊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像一種什麼暗號,這個男嬰像一只被馴化的猴子,聽了那口哨聲,立即靈敏地竄過去。

那個惡人扯著他的手,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根本不讓張古靠近這個男嬰。

張古甚至不敢斷定這個男嬰是不是一種像人的動物。……那天晚上,張古又聽見了那條狗的叫聲。張古在心里說:相隔一百公里,決不可能。但是那叫聲確實一模一樣。第二天,張古又去了。

他還想接近那個男嬰。

那個惡人對張古更加防范,雖然圍觀的人很多,現場很嘈雜,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張古。看見了張古,他就像看見了克星一樣,立即對那個男嬰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那男嬰就不唱了,竄到他身邊。他迅速收了場,扯著那個男嬰離開了。

離開時,他惡狠狠地瞪了張古一眼,雖然離得挺遠,但是張古感覺到那眼神里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惡。

張古覺得,對于男嬰,這個惡人似乎具有一種不可抗拒力。他還感到,男嬰好像是這個惡人的一部分。

晚上,張古睡不著,回想那惡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斷……

那個男嬰出現在絕倫帝是用一種被遺棄的方式。


這個男嬰出現在太平鎮是采用賣藝的方式。

絕倫帝的那個男嬰決不是真正被遺棄。

太平鎮的這個男嬰也決不是真正賣藝。

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張古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只知道,那個男嬰給絕倫帝制造了悲劇,這個男嬰也一定要給太平鎮帶來災禍。

第三天,張古又找那兩個神秘的賣藝人去了。

不過,這一次他不想打草驚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化了一下裝:換了一身新新人類的衣服,把頭發染成了棕色,又換了一副新款墨鏡。

他遠遠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場。

他的化妝是成功的,那個惡人好像沒有發現他。演出一直在繼續,直到天一點點黑下來才散場。

張古看著那個惡人扯著那個男嬰離開了。他遠遠地尾隨在後面,看他們到

底干什麼去。

月光不明不白。張古的眼睛有工作,顧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絆絆。他跟蹤那一大一小兩個人,穿過一條又一條胡同,他們一直沒有停下來。最後,張古跟著他們竟然來到了野外。

兩個賣藝人還是沒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鎮子之後,張古感到好像不是那個大人扯著那個男嬰走了,而是那個男嬰扯著大人走了。

他們越走越快。

張古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張古就跑起來,緊緊跟在他們身後。風刮起來,公路兩邊的樹葉子竊竊私語。一只貓頭鷹突然飛出來,向遠方飛去,它的翅膀“呼啦啦”響。

張古的心里有點發毛:他們不會像鬼故事里講的那樣,把我領到一個墳地去吧?

正想到這里,那個男嬰突然轉過身來!

他身上的戲裝還沒有脫去,臉上的戲妝也沒有洗掉,他那樣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極其恐怖。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也隨著他轉過身來。

男嬰說話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們一起走好嗎?”

張古嚇得掉了魂,轉身撒腿就跑。他當然是朝著有燈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嬰和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沒有出現。

接連三天,他們都沒有出現。

張古站在太平鎮的十字街頭,東西南北茫然張望,不見他們的蛛絲馬跡。他知道,他們在暗處,時時刻刻在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如果他不離開太平鎮,他們決不會露頭。他們就像夏日的蟈蟈,草深不知處。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操縱男嬰只是表象?

實際上,是那個男嬰操縱著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背後有更可怕的秘密?

張古得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