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惶惶地惶惶 六、荒野


很晚了,可是,李燈還沒有睡著。

他似乎覺得這一夜他不該在這個小鎮度過,而應該在j市,在44路車總站附近他租的那套二居室的房子里。至少應該在路上。

走廊里有腳步聲。

李燈猛地坐起來,豎起了耳朵。

那腳步走走停停,越來越近。

是誰呢?其他旅客?值班人員?挑擔的人?

那腳步聲終于停在了他的房間前,慢慢叩響了門。

"誰! "李燈驚慌地問。

"是我,彭站長。 "

李燈來到這個小鎮之後,文化站的這個彭站長一直陪著他。李燈松了口氣,爬起來,打開門。

果然是彭站長。

他笑笑地站在門口,說: "李記者,有一個人他今晚開車去j市。你不是很急嗎?你想不想搭他的車?我都說好了。 "

"現在就走嗎? "

"對。 "

李燈想了想,說: "好。 "他一分鍾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了。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跟彭站長走了。

兩個人在小鎮寂靜的街道上朝前走,只有鞋底磨擦地面的聲音。

再次走過那個十字路口時,李燈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沒看見那個挑擔的人。

"你看什麼? "彭站長問他。

"沒什麼。 "李燈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同時加快了腳步。

走出兩條街,果然看見一台面包車停在路邊,發動機 "突突突 "地響,更像拖拉機。那車在等他。

彭站長為李燈拉開車門,讓他鑽進去。然後,他到前面跟那個司機打了聲招呼,車就開動了。

李燈隔著車窗跟好心的彭站長揮了揮手,車就開過去了。

前面的路面被車燈照得一片慘白,四周是無邊的黑暗。李燈看到的一直是那個司機的背影。

一路上,那個司機沒說一句話。車很顛簸,很快就把李燈搖困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燈被一陣鐵器的敲擊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發現車停了,那個司機正在發動機上搗鼓著什麼。

"怎麼了? "

"車壞了。 "

j市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了。李燈一下沮喪到了極點。

"走出多遠了? "

"40公里吧。 "

"能修好嗎? "

"不知道。 "

外面的風大了起來。

那司機似乎修不好了,他把手里的工具往旁邊一摔,朝椅子上一仰,不動了。

漆黑的公路上沒有一輛過往的車。

李燈探身看了看,發動機的螺絲斷了,已經歪向一邊,肯定是走不了了。

"打電話請求救援吧。 "他小聲說。

"這鬼地方,誰救你? "那司機有點不耐煩了。

李燈的心里又感到了恐懼--怎麼這麼倒黴,又跟一個陌生的司機拋錨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了……

這時候,他注意到這個司機的頭發很長。他突然想,這個司機是誰?他今天夜里怎麼突然就出現了?彭站長認識他嗎?

這司機一直不回頭讓李燈很害怕,可是,他也同樣害怕他突然轉過頭來,他擔心他腦袋的前半部沒有臉。

那司機終于說話了: "你走吧。 "


李燈愣了愣,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前面不遠有一個鎮子,你到那里去住店吧,明天坐長途汽車回j市。你總不能在這里坐一宿。 "

"那鎮子有多遠? "

"不到兩公里。 "

"好,謝謝。我走了。 "

李燈巴不得立即離開他。

這一夜特別黑,很罕見。

李燈下了車,磕磕絆絆朝前走,好像走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中,眼睛睜開和閉上沒什麼兩樣。

回頭看,那台車被吞沒在黑暗中,連一點輪廓都看不見。但是,他能感到那司機在車窗里一直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睛像貓頭鷹一樣,他甚至能看清李燈的毫發。

李燈走著走著,根本沒看見什麼鎮子,前面也沒有一絲燈光。

他猶豫了。

他停下來,四下張望,終于看見遠離公路的地方有一點光,好像是有房子。他立即順一條小道走過去。

那光很遠,李燈走著走著,竟然看不見那燈光了。

他感到很奇怪,但是,已經走到了這里,他只有繼續走。

又走了好長時間,那光又出現了。

李燈終于接近了它。

那果然是一個房子,它孤零零地立在這一片荒野里。

它有很高的青磚院牆。公路在高處,可以看見窗子里的光,走下公路,那光就被院牆擋住了。

他壯著膽上前敲了敲門。

沒人應。

他感到那院牆的木門沒有閂,冒昧地一推,那門發出鬼故事里的聲音: "吱--呀-- "

他走進去,趴在窗子上朝里看,屋里點著蠟燭,卻沒有人。

他在院子里喊了幾聲: "有人嗎?有人嗎? "

沒有人回答。

院子里有草,草里有蚊子,它們朝李燈圍剿過來。

他感到這房子很像是一個圈套,想退出去,卻沒有勇氣。他預感到在暗處布置這個圈套的神秘之物決不會這樣輕易讓他離開。

他索性走進了那間房子。

這里好像是一個羊倌住的地方,氣味難聞。

屋里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有一只裂縫的櫃子,還有一個磚壘的鍋灶,一堆干草。

那櫃子上有吃剩的饅頭和榨菜,都風干了。

地上有一本小人書,殘缺不全,是《西游記》。

朝上看,屋頂沒有吊棚,露出房椽和房檁。有很多蜘蛛網。

"撲棱 "一聲,一只老鼠飛快地踏著那本小人書跑過,鑽到一個黑黑的洞里去。

李燈想,這房子的主人是不是去院子外解手了呢?他決定坐下來等。

很長時間過去了,不見有人出現。

李燈越來越感到怪異--假如,這房子沒有點蠟燭,那麼就說明這是一個沒有人住的廢棄的房子。可是,蠟燭點著,怎麼會沒有人呢?

那是一支白色的蠟燭,它閃閃跳跳,一點點減損著壽命。

李燈想:這蠟燭終于會熄滅,我不信主人一直不出現。

一陣風吹過,蠟燭閃了一下,被吹滅了。就在這時,門 "哐當 "一聲,有人走進來。

此時房子里伸手不見五指,他和李燈互相都看不見。

咋這麼巧?蠟燭一滅,這個人就進來了!

李燈害怕起來,站起來,說: "師傅…… "

對方好像一下就停住了腳步,在黑暗中朝李燈的方向看了一會兒,低低地問: "你是誰? "

李燈聽得出,他是一個不年輕的男人: "我是一個過路的,車壞了,想借一宿。剛才我喊了半天,沒有人,就進來了……對不起。 "


那個人想了想說: "我也是過路的。 "

"你知不知道這房子的主人去哪兒了? "

"不知道。 "

李燈越來越覺得可疑。他想了想,試探著說: "那你能把蠟燭點上嗎?我沒有火柴。 "

他想看看這個人的臉。

"我也沒有火柴。 "那個人冷冷地說。

完了,李燈的心抖了一下,他不可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了,盡管他跟他就近在咫尺。

李燈摸黑躺在了床上。接著,他聽見那個人躺在那堆干草上的聲音。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風停了,這荒郊一片闃寂。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李燈什麼都不敢想,他全神貫注地聆聽這個一直沒看到面孔的人。

那個人像死了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他不翻身,不撓腦袋,不打哈欠,不咳嗽,甚至李燈都聽不見他的喘氣聲。

"你一個人趕夜路去哪里? "李燈想和他搭話。

他竟沒有回答。

停了停,李燈又問: "你怎麼發現這個房子的? "

他還是無聲無息。

李燈在黑暗中很尷尬,硬著頭皮又問: "你是種地的?還是做生意的? "

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李燈想,難道他這麼快就睡著了?不可能吧?即使睡著了,自己的聲音這麼大,他也會醒過來。

李燈只好住口了。他摸摸口袋,里面裝的是錢。

他此時想起,每次到飯店吃飯,飯店都會送打火機之類,他攢的打火機有一籮筐,而此時,哪怕有一個打火機就解決問題了。可是,他沒有帶。

這時候,天上突然閃過一道閃電!

借著那雪白的電光,李燈看見那個人毛烘烘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堆干草上,正朝著自己看!他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那一刻,李燈的魂都嚇飛了--

他看見對面這個人就是他記憶中的關廉的爸爸!他的頭發更長了,臉很白很白,好像失血過多……

電光一閃即逝。

李燈立即感到,自己的末日到了,這個人就是來索自己命的人,而幕後是那個司機;那司機的幕後還有人,是那個打電話報告新聞線索的女人;那女人的幕後還有一個人,李燈不知道那人是誰了。

那個人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你找我,是嗎? "那個人在黑暗中突然問。

"沒,沒有,我不認識你…… "李燈一邊說一邊朝門口靠近。

"你不可能不認識我。 "他慢吞吞的語調毫不信任。

"真的。我只是一個過路的。 "

李燈繼續朝門口移動。

"我可認識你。 "那個人堅定地說。

李燈已經走到門口了,他猛地撞開門,撒腿就跑。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逃出這個院子!

那個人似乎沒有追上來,李燈好像聽見他怪笑起來。

他慌不擇路,摔倒好幾次。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公路上,又一道閃電,他發現公路上根本不見那台面包車了!

發動機都移位了,還能開走嗎?就像人的心髒都掉了,還能跑嗎?

可是,那車真的不見了。

雨下來了,李燈不敢停,他失魂落魄地朝著j市的方向跋涉……

李燈回到j市就發高燒,住進了醫院里。

他覺得,恐怖剛剛開始。他永遠都弄不清躲在幕後的幕後的幕後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死死糾纏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