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北行



風雪中,輪椅上的少年踽踽獨行,孤單的身影在滿目銀裝素裹中如此不起眼,卻又如此清晰.

輪椅碾在雪地,響起咯呀咯呀地聲音,甯辰曾服過天霜草,體內的真氣也屬寒,所以比大部分人都不怕冷,只是,腿上不斷傳來的痛楚讓其臉色有些蒼白.

不知不覺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半年了,不長,卻曆盡坎坷.

北行的路沒有目的,甯辰走到哪里算哪里,他身上有書院發的銀子,劈柴得來的.

有的時候在荒野過夜,餓了,他就吃些干糧或者打一只野兔什麼的,渴了,隨便吃一口雪,雪天,最不缺的便是水.

大雪下的時間太長了,行人已很少出行,商隊也在等待晴天,整個世界顯得如此清靜,靜的有些可怕.

孤獨是唯一而且不變的景色,漸漸地,甯辰習慣了孤獨,習慣了腿上了痛苦,便不覺得孤獨,也不覺得痛苦.

習慣有的時候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可以讓一切都漸漸地變得理所當然.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甯辰走的不是蜀道,但對他來說,身下的雪途絲毫不下于蜀道之難.

人只有到失去時,才知道珍惜,曾經的年少輕狂,如今已成回望,每日甯辰能做的,只是一直走,坐在輪椅上,一直走.

武道進境比往日快了許多,寒雪之天,似乎對他修為幫助很大,翻手之間,霜華凝結,如同下了一場小小的雪.

後天四品的修為,在這個世上已算不錯,更何況,他修煉的日子還不到半年.

他算是幸運的,修行以來,在他身邊指點的都是世間少有的強者,甚至,他還接觸過院長,雖然那時他還昏迷著.

甯辰走了五天後,眼前終于不再是一望無際的荒原,他來到了一座古城中,落月城.

古城的名字很特別,聽說城外還有一座落月澗,很是險峻,卻也是南北的最近之路,過往的商隊多數選擇從山澗之間經過,少了不少繞行的麻煩.

雪漸漸停了,天空還沒有放晴,然而,憋了一個多月的人們還是出了屋門,掃雪的掃雪,上街的上街.

古城漸漸地熱鬧起來,東西的叫賣聲,路人的討價還價聲,夫妻的吵架聲,還有小孩子挨揍時的哭聲.

甯辰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世間百態,心情平靜,如同過客,其實,他真的只是過客.

"駕"

突然,一聲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份平靜,遠處街角,一人一騎飛快在大街上奔馳,刹那間,路人驚慌,雞飛狗跳.

甯辰在街道的中間,本來也能來得及躲開,不過,正待轉動輪椅躲開時,雙手又停了下來.

他為什麼要躲?

他這一生,躲的還不夠嗎?

大街上,人已散開,唯有奔馳而來的馬,還是坐在路中間的甯辰.

有人驚呼,有人擔憂,還有人幸災樂禍.

人群前,有一位身著淡藍色衣衫的女子,眉目秀美,淡有愁容,也好奇地靜下心神看著路中間的少年郎.

黑馬奔來,上面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一抹嘲諷.

"嘭"

一聲恐怖的巨響,黑馬悲鳴,漫天飛起的雪花中,輪椅上的少年穩穩地坐在那里,紋絲不動.

少年的手按在了黑馬臉上,所以,黑馬寸步不能行.

黑馬上的年輕人嘭地一聲摔了下來,摔的很慘,一臉血痕.

"找死"

年輕人立馬爬了起來,滿臉猙獰,拔出腰上的劍便朝甯辰砍來.

"唉"

甯辰輕歎一聲,不知在歎些什麼.

下一刻,一把普通的柴刀揮下了最完美的鋒芒.

為何說完美,因為,這一刀甯辰已經揮了兩個多月,不知道多少萬次.

"叮"

一聲脆響,年輕人手中的劍應聲而斷,毫無懸念.


年輕人愣了,路邊的行人也愣了,只有少年靜靜轉動著輪椅,緩緩離去.

秀美的女子眸中的好奇更濃了,奇怪的少年郎.

甯辰感受到了人群中女子好奇的目光,看了一眼後,便繼續離開了,很秀美的女子,只是看上去有些病弱,雖然掩飾的很好,但那淡淡的疲憊卻掩飾不住.

行路間,人與人的相遇,是緣分,也是天意,甯辰轉動著輪椅與女子擦肩而過,不再相望,不再回頭,漸漸遠去.

"小姐"女子身旁,一位老嫗輕聲喚道.

"他和我很像"女子眸子閃過一抹疲意,輕聲道.

"小姐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人,不可能有人比得上小姐"老嫗肯定道.

"他和我很像"

女子再次說了一遍,語氣平淡,卻有一種不容置疑地威嚴.

聞言,老嫗沉默,不敢再反駁.

"走吧"

女人開口,旋即朝著與少年相反的方向走去.

短暫的插曲,並不能改變什麼,一個要向北行,一個要往南走,彼此擦肩而過,已是前世的緣分.

北國的風光最是美麗,甯辰在落月城中呆了一日,夜晚,看著這古城與皇城不同的繁華,平靜的心竟有了一絲留戀之意.

"有鬼啊"

城外,一聲淒厲的叫聲傳來,不久,滿城驚懼,自落月澗一道鬼轎出現,黑白無常開道,牛頭馬面開道,陰森之氣,震驚整個落月城.

不少人都見證了這恐怖的一幕,一個個像發瘋了一般跑回.

甯辰本來是最不信鬼神的,然而,如今他卻是有了迷茫.

若世間沒有鬼神,那麼他的經曆又是怎麼回事.

否定了鬼神,很大程度上就等于否定了他的存在.

甯辰推動著輪椅朝著落月澗的方向走去,他真的想看看這個世間究竟有沒有鬼神.

城中顯然有和他差不多想法之人,在普通人逃之不及的時候卻好奇的趕了過去.

淡藍衣衫的女子就是其中之一,本已要出城,又折返了回去.

"小姐,你身體虛弱,不應該靠近這些鬼氣之物"老嫗面露擔憂,輕聲勸說道.

"這個世上,不應有鬼"女子秀美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變化,平靜回答道.

老嫗知道勸說不過,也只能跟著走了上去,她不怕鬼,只是小姐的身子太弱了.

寒風吹過,女子臉色微白,輕輕地咳了幾聲,腳下的步伐卻依然沒有停下.

夜晚,城外的山澗很是陰寒,尤其是斷斷續續一個多月的大雪後,積雪封山,山澗的路也被堵上,最淺處的積雪也厚逾膝部,難以前行.

眾人來到山澗之時,幽冥鬼轎已經消失,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也不見了蹤影,唯有那至冷至邪的氣息在山澗徘徊,久久不散.

"鬼女"女子看了許久,旋即淡淡說了兩個字.

"這個世上,不應有鬼"

就在這時,一道迷茫的聲音傳來,回應道.

女子秀美的臉上閃過一抹譏諷,道,"這個世上連先天這樣的怪物都有,為何不能有鬼"

甯辰沉默,片刻後回道,"先天從前也是人"

女子冷聲一哼,道"你怎麼知道鬼從前不是人"

甯辰再次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沒有看到想看的東西,山澗前,大部分人掃興而歸,甯辰也回轉輪椅,朝城中走去.

女子走上前,站在甯辰身後,一雙纖細美麗的手推動著輪椅,不多言,就這樣靜靜地推著.

老嫗目光掠過驚訝之色,並非因為小姐的身份,她驚訝的是,這一幕顯得太過自然,仿佛就應該是這樣.

"多謝"甯辰輕聲道.


"嗯"女子平靜地接受.

兩人一前一後,甯辰坐在輪椅上,女子推著輪椅,並沒有太多的話,而是靜靜地走著,夜色中,被烏云遮蓋的月偶然露出一絲月光,轉眼又很害羞地縮了回去.

"請問姑娘芳名"

"月靈"

"公子你呢"

"甯凡"

兩人道了姓名,甯凡是甯辰隨意說的,月靈也是女子隨意起的.

姓名對兩人而言,不過稱呼而已,真假又有何分別.

"甯公子,是要望哪里走"月靈問道.

"北邊,靈姑娘呢"甯辰隨意問道.

"南邊"月靈回答道.

"還真不巧"

"是啊"

兩人隨意在城中走著,老嫗跟在後邊,沒有靠的太近.

落月城的夜晚很美麗,城中的河畔前,燈火通明,寒冷的天也阻止不了才子佳人在河畔彈詞作賦,好不風流.

煙花之地,總是要熱鬧一些.

"公子似乎很喜歡這種地方"

月靈看著甯辰,開口道,話語平靜,並沒有諷刺之意,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想起了一些故人而已"甯辰回道.

這一次,月靈眼中倒是閃過一抹差異,甯辰並不像是一個留戀煙花之人,怎麼會有故人在此種地方.

甯辰也沒有解釋,今日,他在城中看到一些地方竟有肥皂在賣,價格不貴,平常百姓也能夠用得起,看起來月涵衣那個女人並不是壞到不可救藥.

不知為何,他對月涵衣就是沒什麼好感,即便他知道凌煙閣對其中的女子已算是不錯.

"許久沒來,卻沒想到中原已多了一樣叫肥皂的東西"似乎是心有靈犀,月靈看著眼前繁華的景象,不禁歎道.

"姑娘不是中原人?"甯辰問道.

"呵"月靈搖了搖頭,並不想再問題上再多說下去.

"甯公子,可否讓月靈替你把一下脈"

"姑娘還懂醫術?"

甯辰奇怪地問道,不過還是聽話地將胳膊伸了出來.

"久病成醫罷了"

月靈平靜回道,旋即將手指搭在了前者手腕處.

片刻後,月靈收回右手,道,"公子似乎受過極重的傷,而且還從高處摔下,導致雙腿經脈和骨頭都受創嚴重"

"姑娘真乃神醫"甯辰輕聲贊賞道.

"神醫不敢當,不過月靈有些好奇,以公子受的傷能夠活下來實在是個奇跡,不知哪位神醫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月靈十分好奇地問道,普天之下,她還沒有聽說過有誰能有這樣的醫術.

甯辰沉默,沒有回答.

月靈也沒有再問,而是緩緩道,"其實,公子的傷也並非完全沒有希望,據月靈所知,天下至少有三樣東西能治公子的腿傷"

"什麼東西?"甯辰雙眼微眯,問道.

"永夜神教的天書,北蒙王庭的天池,還有大夏皇宮的先天丹"月靈正色道."呵"甯辰輕笑一聲,道,"姑娘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