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冬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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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卿整理儀容,各懷心思地上了車,朝宮內緩緩駛去,他們被晉侯特許能乘車進入,樂祁作為宋公使節,也有這特權,大夫們則要跟在車後緩緩步行.

直到這時,樂祁這才看清了這座舉世無雙的宮殿內部真正的模樣.

只見整座宮殿是坐北朝南的走向,前朝後寢,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大道直達正殿.

正面,石基和夯土壘成的高台不加修飾地立在那里,憑空添了許多肅殺和雄壯,那是晉悼公時代建造的,充滿昂揚的男性色彩,如同跳著萬舞的武者.

而大道兩側既有空間宏大的"高堂",又有曲折相連的"曲屋",既有進深幽遠的"邃宇",也有小巧精致的"南房",皆高簷飛角.卷云紋和獸面紋的瓦當,上有陶,石雕塑的瑞獸.

高樓之間有廊橋相連,飛簷畫棟如同彩練一般將一座座台閣綁在一起,這些大多是晉平公時代新修的建築,華麗而陰柔,像是鄭衛女子的豔舞.

樂祁聽說,在晉平公八年春季,大興土木修建虒祁宮時,在晉國的魏榆這個地方,有塊石頭竟然開口說話了,一時間傳為奇談.

晉平公聽說後,向盲眼樂師,太傅師曠詢問說:"石頭為什麼能說話?"

師曠回答說:"石頭本身不能說話,《詩》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處休.你修建的宮室高大奢侈,還違背了農時,百姓的財力用盡,怨恨誹謗直達于天,于是就有異物出現,石頭說話,有什麼好奇怪的?"

而賢大夫叔向也預言:這座宮殿落成之日,就是諸侯眾叛親離之時,國君也必有災殃.

樂祁現在親眼所見,才知道難怪師曠,叔向等人曾多次批判平公加築虒祁宮的行為,因為這座宮殿的霸主氣質已經喪失殆盡,反倒被濮上的靡靡之音束縛了手腳.

樂祁近日來在晉國的見聞,外面是庶民罷敝,而官府宮室日益滋侈,道路上野民氓隸的餓殍相望,而晉公室卻越發貪婪壓榨.最後以至于"民聞公命,如逃寇讎",六卿乘機收買人心,晉侯便大權旁落了.

六卿和在宮殿下停車落步,開始在穿皮弁服,執玉圭的禮官引領下,依位次登階.樂祁只見巍峨的大殿由銅基和巨柱支撐,中間陳列著車駕兵衛及各色旗幟,儀物.

殿外,有晉國黑衣宮衛數十人直立守護,他們一個個燕頷虎頭,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精美皮甲,手持雀弁,執惠,立于畢門之內;又有十余人綦弁,執戈上刃,夾于兩階.

看上去十分威武,但樂祁早已從趙鞅口中得知,在這虒祁宮內,甚至有不少衛士是晉侯管六卿臨時借了撐場面的,其實都是私家屬兵……數十年前,晉叔向就說晉國"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誠非虛言.

邁步進了殿門,只見內部陳設斧紋屏風,兩側靠門窗的位置,鋪設著雙層莞席供卿大夫跪坐,莞席飾著黑白相間的絲織花邊,前置無飾的幾案,陳設彩玉,漆器.

禮官傳言"趨",晉國六卿及大夫們即手持玉圭,整齊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東西向分班排列.

在一片鍾鼓禮樂聲中,久居深宮的國君終于由內侍們簇擁著,從側殿乘輿臨朝.

只見年輕的晉侯午穿袞衣,戴冕冠,紋飾九章,乘坐墨輿,輿後的豎寺持有交龍圖飾的旗幟.

落座後,晉侯的目光透過珠玉編制的"冕旒",在位列前排的晉卿范鞅,趙鞅,宋使樂祁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上軍佐知躒身上.

君臣兩人對視了一眼,知躒悄無察覺地朝晉侯微微點頭.

晉侯心中了然,知道一切還是按照商量好的來做,于是他一揮手,命令樂師們敲打起了鍾罄鼓樂,奏黃鍾大呂.

"于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所奏正是《周頌.清廟》.

冬至日的大朝會,正式開始了……


樂畢,卿大夫們山呼為晉侯祝壽.

而樂祁則手持禮官之前交給他纏帛絲的玉圭,向前邁了一步,用洪亮的聲音奏道:"宋國的外臣樂祁,奉寡君之命,前來朝見晉侯!"

卿大夫們都在等待晉侯按禮儀和樂祁一問一答,問候宋公和宋國太子安康無恙.

然而晉侯卻一言不發.

樂祁詫異地抬起了頭,就這麼尷尬地站在大殿中央,手里的玉圭不知道是應該放下,還是繼續捧著.

而中行寅看著他尷尬而孤獨的身影,以及那塊懸在腰間的玉玦,面露陰險的冷笑.

趙鞅,韓不信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們面面相覷,趙鞅緊緊捏住了拳頭,他預感到,今天太不對勁了,這不符合以往按部就班的朝見,似乎要出什麼岔子.

群大夫們也開始竊竊私語,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唯有中軍佐知躒眼睛微閉,似乎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

就在這時候,有人動了.

范鞅是唯一可以劍履上殿的晉卿,他拄著鳩杖,也向前邁出了一步,站到了樂祁的前方.

他緩緩地說道:"宋使且慢!老臣有一事要先奏明君上!"

……

而此時此刻,在成邑,一年里熱鬧程度僅次于正旦的冬至節祭祀,也正在拉開序幕.

趙無恤聽成巫講過,春秋時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人們認為,冬至是陰氣極盛,陽氣始生之時,過了冬至,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回升,所以是一個節氣循環的開始,也是一個吉日.

按照周禮,"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三老掌小祭祀,在冬至時召集鄉中國人在社廟聚集,祈求與消除邦國封地中的疫疾,減少荒年帶給民眾的饑餓死亡.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計僑等人看來,這兩樣才是趙無恤應有的職責,需要他親力親為.

趙無恤深知這時代的底層民眾十分迷信鬼神,對此他不敢大意,所以今天穿著玄色的禮服深衣,披羊裘,佩白玉環,打扮得十分正式.

此時,他正一絲不苟地在鄉三老成巫的指引下,履行著領主的職責.

在成邑鄉寺附近的社廟外,早已用石塊和夯土建起了一個矮矮的圜丘,這是祭祀開始的舞台.

除了成翁,成叔等人再次以成季葬禮為由閉門不出外,鄉中國人幾乎全部來了,密密麻麻站了好幾圈.野人和氓隸們也在外圍遠遠觀望,低賤的他們沒有資格靠的太近,秩序則由王孫期,羊舌戎帶著趙兵們維持.

當然,昨日和趙無恤不歡而散的桑羊翁,成壟等人也都在場.

國人們已經被告知,在祭祀之後,還有一場事關全鄉農事的公議將要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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