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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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在馬上沒下來,尤其是不肯靠陽虎和東郭書太近,這兩人都有萬夫不當之勇.n∈,

看到陽虎那張自認倒黴的臉後他收斂了笑容道:"陽子勇乎?愚乎?兩軍交鋒在即,還敢離開齊侯庇護來此尋死,你可知道汝的頭顱在魯城已經價值十鎰黃金了?"

陽虎遇到了最不想見的趙無恤,臉色變幻幾番後哈哈大笑.

"為何發笑?"

陽虎捧腹道:"我還以為自己至少值一座五千戶大邑,孰料三桓只出得起這個價,真是可笑至極.如今齊侯派我為使者來請平,還請通報晉國中軍佐."

他之所以冒險來這里賭一賭前程,是因為雪地之上已無安全可言,齊營內外皆是如此.

"請平?"趙無恤先是一愣,又道:"若是早一個月,齊侯初破夷儀時倒還好說,但如今齊軍無糧無秣,無衣無褐,猶如網中之鳥,更別說齊國公子陽生已被我俘獲,還眼巴巴等著贖金,齊侯還能與吾等談什麼條件?"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幾日汝等想盡辦法消耗齊軍,想必已經發覺了,齊人士氣並未耗盡,尤其是高氏之兵猶有余力,其部屬打得極其頑強.且齊君有兩位勇士東郭書,犁彌,有陸擊猛虎.水擒蛟龍只勇,就像齊軍的左右臂"

東郭書見陽虎提到自己.只當他是在贊譽以誇大齊人聲勢,于是高高挺起胸膛.不卑不亢地看著趙無恤. "總之,齊人有損失,但趙兵好不到哪去,若是兩邊決死一戰,因為不知齊軍內部的部署深淺,精銳所在,趙兵至少要死傷過半!"

無恤也在看向有勇無謀的東郭書,咀嚼著陽虎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道:"那便走罷.但汝等須得將武器全部留下."

一行人朝趙兵行營走去,在陽虎想來,趙鞅應該和齊侯一樣,讓兒子和家臣們在外作戰,自己則呆在溫暖的車輿上指揮,那就是中軍位置,齊侯還囑咐他一定要借機找到中軍之所在.

無恤在前引路,突然在馬上回首問道:"敢問齊侯此番請平的條件是什麼?"

"虎身負齊君之命,非得見了晉國中軍佐才能明言."

"父親與我猶如一體.你若是想與父親交涉,是避不開我的,就不必掩掩藏藏了."

陽虎心里產生了一絲不耐和厭惡,但又只能強忍.上次趙無恤放虎歸山是在利用他.但陽虎也發現無恤所圖和三桓不同,雖然對自己背信棄義,卻並無殺意.今日重逢果然如此,他甚至還願意在前為自己引路.

于是他反問了一句:"既然小司寇能代替趙卿做決定.那小司寇覺得,要如何才能與齊允平?"

無恤卻大大方方將話題接了過來:"齊侯想要請平.得先賠償此番出兵讓西魯各邑所受的損失.甄,廩丘乃是晉國做主割給魯國的,齊侯對此一概不承認,此戰之後,須得將此事頒布于冊書,合之于禮法.再次,衛國濮南地,乃是懲罰衛國叛晉而攻陷,齊侯須得說服衛候,此地應由晉,魯,曹三國占領五年,以觀後效.還有,齊侯應當解除平陰等地的軍備……"

東郭書有些聽不下去了,大聲說道:"豈能如此!兩邊至多休兵歸國!"

他雖然擅長于親冒矢石,不長于行人言辭,但這場仗可是一城一地跟著打過來的,所以也知道如果按照無恤的條件一一執行,那齊國此番出兵就變成徹底向晉,魯認輸了.什麼宏圖霸業根本不用想,諸侯必然覺得齊國賣衛,不可從也,君上努力一生的事業便會中道而阻.

無恤關注點顯然在陽虎身上,對東郭書這個莽夫的抗議只瞥了一眼而已.雖然此人已經被搜身,卸下了攜帶的武器,但自從那次羊腸坂被古冶子襲擊後,趙無恤和所有肌肉發達的齊人自覺保持三步距離,這畢竟是刺客流行的時代,他可保不准齊侯還會不會再干出那種下作事來.


所以他對沉吟不語的陽虎說道:"別急,我還未說完,齊國公子陽生在我手中,齊侯總不至于自己歸國而拋棄公子罷.當年宋文公贖回華元的贖金,且備好一模一樣的換算成粟米送至西魯,公子便能平安歸國,如若不然,就先在我的宅院里多住上七八年."

一百乘戰車,四百匹毛色漂亮的良馬,這相當于齊國一個大邑的兵車,齊侯苑囿里大半的馬匹了.換成糧食都夠趙鞅和郵無正那七八千人吃上小半年,無恤就不用操心這個冬天該如何養活他們了……

東郭書氣的暴跳如雷,果然如袍澤犁彌說的一樣,此行根本無法達成一個讓齊人滿意的協議,一如當年齊國大勝魯國曹沫後的柯之盟一般,自己莫不如……

陽虎面對趙無恤的"過分"要求,卻一下就抓住了重點:"那夷儀呢?小司寇對齊人占領的夷儀,就沒什麼想說的?"

"陽子此言差異,我只是魯國小司寇,至多能代表西魯的意見.而夷儀卻是晉卿中行氏領地.晉國封疆內的事情,得歸晉候和諸卿管,你一會自去詢問我父,休要來引我僭越職權."

陽虎明白了,晃著沾滿雪和冰渣的大胡子搖了搖頭道:"齊君絕不會同意這些條件,但此乃小司寇一人之言,我還是得面見過趙卿後再複述一遍."

他看著周圍似乎應無止境的雪景和不時出現的趙氏行伍,抱怨道:"小司寇帶的路可對?為何這麼久了還沒到."

"我趙氏大軍萬五千人,前後綿延數里.自然要走很久."

一萬五?我看你們連一萬都不到!

陽虎對無恤說話不眨眼睛嗤之以鼻,從始至終.兩人都在試探和忽悠,從未坦誠相待.也許日後永遠也不會了.

他們間的信任,都在去年的魯城之亂里喪失殆盡.

唯一能讓陽虎忍住不尋機擊殺趙無恤的理由,或許就是他那位被囚禁在廩丘的弟弟陽越了……

對陽虎此行,趙無恤也是充滿疑惑的,他隱約記得,在曆史上,陽虎最後是投靠了老爹趙鞅的,為此趙氏還挨了孔夫子的詛咒,莫非因為自己在魯國的干涉引發了些許變化?

無恤決定再試探試探.領著他們在趙兵外圍饒了一個大圈,除了讓東張西望的東郭書借機窺探趙兵中軍所在的打算落空外,也有這一目的!

于是趙無恤一反常態,尖酸地諷刺道:"我聽孔子說過一句話,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陽虎為了齊國在大雪天里奔走,真是國士無雙.和在魯國為季氏臣而叛君的作風大為不同."

"虎乃喪家之犬,蒙齊侯相容,自然要盡力報效,也好讓天下人知道.世上尤有不忘恩義之人."最後兩個字,陽虎咬的很重,看無恤的目光同樣充滿了嘲諷.

這下連東郭書都覺得兩人間充滿了怒氣和殺意.對陽虎和趙無恤勢如水火的關系再不疑有他.他斜眼看著趙無恤,陽虎曾多次與他說起過.此人不可信任,就和晉國,魯國人都不可信任一般.

這倒是讓無恤有些詫異.陽虎竟然在大談恩義?當年他是怎麼對付季氏的?莫非齊侯是少見的明君,真能讓腦後生有反骨,從不知道什麼是感恩的陽虎效忠?

若真是如此,那就真有點可惜了,他甚至為父親趙鞅感到了些許遺憾.

的確,陽虎或許是個桀驁不馴的桀雄,但也是個掌兵治國的王霸之才.無恤記得,曆史上陽虎在趙氏麾下似乎還干的不錯,讓趙氏家業蒸蒸日上,完全沒有孔夫子詛咒的"趙氏亡乎?"發生.

但陽虎眼窩微陷,精神狀態大不如前,若是備受齊人器重,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他反倒更加認定陽虎今日話里有話,這個小人中的桀紂絕不會是忠臣,表現得越是盡忠職守,就越是有鬼!

既然陽虎身邊的東郭書這方面比較白癡,對無恤和陽虎攻防已久的言語交鋒恍若未聞,只聽得懂最表面的意思,那不如再說的露骨些,也好搞清楚陽虎今天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于是他歎了口氣:"我聽聞齊侯愛士,果真如此,或許陽子能成為下一位司馬穰苴也不一定."

司馬穰苴下場可不好,陽虎哪能聽不出來無恤的試探? "然,齊侯待我與其他人不同,虎初入齊,眾人皆言陽虎亂臣賊子可殺.齊侯不殺,僅僅將我下獄,不久便赦免之,帶在身邊參贊軍務.此番見困于西魯,眾人皆言陽虎乃禍首,可戮.然齊君不從,反倒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放眼諸侯,有哪位主君能做到."

無恤笑道:"我父便能,趙氏聚賢館已經有近千賓客,父親禮賢下士,不因出身而加以區別.對待有真才實干者,無論是外國亡人,還是區區庶民,其衣食住行一如士大夫規格." "小司寇休要自誇." "無恤雖然曾欺瞞過陽子,但今日之言句句屬實.聚賢館開設時,我曾根據父親當年和叔向大夫的對話作了一首詩篇進獻,得到他的贊譽,我這便吟誦給二位聽聽."

不待陽虎回答,無恤突然打馬小跑起來,在風雪中,他縱聲長嘯道: "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當年,剛剛登上卿位的趙鞅羨慕魯國的孟獻子,說怎麼人家就有五個那麼出色的家臣,而我沒有呢?于是他便向賢達的叔向問出了"安得猛士?"的疑問.

叔向回答是,你現在還年輕,只要想得到並付諸實踐.就一定能找到猛士.趙鞅是個從善如流的人,之後二三十年里一直遵循這這一點.對于凡有一技之長者,不論出身.均設法網羅其門下:董安于,郵無正,傅叟,尹鐸,鄭龍,虎會,王孫期均是如此,不知不覺間,已經為趙氏蓋起了一座人才云集的大廈!

對老爹這一優點.趙無恤還是很自豪的.齊侯什麼的跟他比起來,算個鳥!? "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趙鞅在招納賢才的"聚賢館"修建後還親自宣揚過這句話,在新絳和晉國引發了巨大震動,投奔者不絕于道.但因為戰爭的緣故,大概還沒傳到齊國,但趙兵中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刻老卒們紛紛跟著趙無恤複述,一時間大風歌之聲響徹雪原.映襯著戰前的濃重氣氛,有種別樣的豪邁美.

這首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長吟氣勢非凡,求賢若渴之心溢于言表.自詡為"公侯干城"的東郭書也覺得震撼不已,連趙無恤和陽虎對話里的露骨意圖也來不及細想了.

至于陽虎,他那顆本以為早就死了的心中也被感染得褪去了銅鏽.如同那次在瓦之會上初見趙鞅為無恤強出頭,力壓晉魯諸卿時心馳神往一般.再次迸發了些許期待.

雖說趙無恤聲稱是自己所作,但陽虎甯願相信.這其實是趙鞅本人的意思!

無恤唱完後打馬回來,玄色大氅在身後飛舞,卷起朵朵雪花:"我父的車輿就在前方,天寒地凍,路程遙遠,怠慢二位了."

他從馬鞍上取下一個水袋,拔出塞子道:"此乃晉國糜子酒,出自北地,能讓吾等暖和些,這也是慶賀小子與陽子的重逢.往日的許多得罪之處,還望陽子見諒,甲胄在身不便下馬,若齊與晉魯能成功請平,我與陽子能再度共事天子(開戰後,齊晉相互指責對方背叛周天子),日後宴饗上再行賠罪!"

他態度突然謙卑了不少,行禮後喝了一大口扔給了陽虎,此人今日的來意,他已經大致明白了,真是典型的桀雄作風,只是可憐齊侯和東郭書還被蒙在鼓里.

陽虎伸手接過酒袋,袋內裝滿酒,但他知道這不是酒,而是趙無恤遞過來和解的手.若是應下,就意味著他要下定決定與之相處,這是無法避免的,也是眼下唯一的活命之法.

當然,凡事都有代價,這也意味著,陽虎須得將過往的仇恨和背叛忘記,至少,得先深深埋藏在心中……

他猶豫片刻後,高舉皮制的酒壺,朝腹中灌了滿滿一大口!

陽虎眼睛水汪汪的,胸中如有條條火蛇盤踞,在寒風中,他對這陣熱浪顯然很是受用.

但,苦,真他娘的苦!烈,真他娘的烈!

和他過去一年間,近來數日里遭的罪受的難一樣苦.和他深夜寂靜無人時對毀了他執政魯國大業,讓他如喪家之犬的趙無恤的仇恨一樣烈!


陽虎抽了抽鼻子:"好酒!不愧是晉酒厚而魯酒薄,希望日後小司寇之行能如晉酒,而非魯酒."

說完,又將酒壺扔給依舊一臉懵懂的莽夫東郭書,他也灌了一口,還擦了擦打濕的胡須,朝陽虎咧嘴笑了笑.方才此人還是很維護齊國和齊侯的,若是能順利完成使命,回去一定要跟君上說說他的好話.若是不能,那便在和談時發難挾持趙無恤,亦或是趙鞅,到時候陽虎便要自求多福了.

他真的沒有攜帶任何兵刃,因為他的掌刀和堅石般的膝蓋手肘,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然後半刻後,在趙鞅車輿旁,在冷冷看著他的趙無恤父子面前,還不及發難就被人出賣了的東郭書被鄭龍,穆夏兩名猛士合力按倒在地,尤自扭著頭叫罵不休.

"陽虎小人!背信棄義!"

……

第二日凌晨,齊侯車輿處,一夜擔驚受怕,都沒合過眼的呂杵臼探出頭在寒風里向外觀察.

已經過去整整一夜了,但去往趙軍處的陽虎和東郭書為何還不歸來?也不知道他們得逞與否,反正趙兵的進攻是稍稍緩和了,這讓齊侯欣喜不已.

但外面是灰蒙蒙白茫茫的雪原和稀疏的樹林,根本看不清什麼,這里已經靠近秦邑,離齊魯邊境只有一天半行程了. "天主,地主,陰主,陽主,日主,月主,四時主,還有蚩尤兵主,予小子往日祭祀並無怠慢之處……"

但就在齊侯細聲念叨,祈求齊地的八位神主祈求讓自己和齊國大軍平安歸國時,整個齊軍的外圍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

"啊嗚嗚嗚嗚……"趙氏騎兵慣用的號角聲四起,殺聲陣陣,驚起了林中蟄伏的少量飛鳥走獸,連見慣了生死的馬兒也有些驚慌地扯動著耳朵,打著鼻息.

"君上"

齊侯駭然,卻聽到喊叫從後面傳來,高張乘車沖出疏林,額頭上滿是汗水,面容急躁."君上,是趙兵,趙兵進攻了,彼輩從身後兩側攻擊我軍,數量遠超以往!"

"賊!"

齊侯咒罵著將手里的劍砍著車身."一定是陽虎和東郭書沒能完成使命."

高張欲言又止. "說!"齊侯有些亂套了,他瞪著高張.

"陽虎."他聽見高張呢喃道.

"有人說在前方看見趙孟的炎日玄鳥旗幟,和趙無恤稍小的旗幟在一起,雙旗之下,領路攻擊我軍薄弱處之人甲胄在身,為趙卿副車,正是陽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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