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死不能入廟



"祖父真有意與趙氏結親?"

離開正殿後,知瑤忍不住問叔叔知果.

知瑤二月份攻克仇由,三月初時押送仇由貴族回新田獻俘,知氏與晉侯關系極佳,送回的戰利品里自然少不了國君的一份.虛榮的晉侯大喜,知瑤便被順理成章地任命為仇由大夫,仇由也成了知氏的合法領地.

這次受趙氏之邀前來祝賀,本是沒有他的,但存了見趙無恤一面的想法,知瑤提出自己也要來溫縣.知伯礙于他的性情,本欲不允,可挨不過愛孫的請命,只能同意,但讓他一切都得聽叔父知果的,決不可依著自己的性情欺凌他人.

對這個聰明絕頂的侄兒,知果一向不太喜歡他,此刻干笑道:"你祖父的心思是猜不透的,但在我看來,或是在迷惑趙氏,讓趙氏安心……"

"祖父要求趙氏一分為二,讓趙氏父子如何安心?以趙無恤的脾性,恐不會答應."

知果年近三旬,也是個聰慧的人,他撫著胡須道:"趙氏與范,中行已經勢同水火,如今無非是想約合韓,魏兩家共伐之,為此,他們需要知氏的支持.知氏遣人來結好,若我是趙孟,肯定會假意同意,再禮送吾等離開,隨後一心准備與范,中行的戰爭,妄想先破二卿,等太行以東的戰局已定,知氏便奈他們不能……可父親的心思,又怎可能如此簡單,休說是趙氏,換了我,也不甚明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館舍處,知氏被安排在單獨的院落里,知瑤和叔父相互行了一禮入室安寢.

直到這時,一直跟在身後,沉默不語的豫讓方才從陰影里走出來,附在耳邊小聲說道:"君子.今日在殿外,邯鄲氏所帶的隨從里有幾個下臣的熟悉面孔,正是范氏的朝歌劍宮死士!"

知瑤回頭望了豫讓一眼:"你沒看錯?"

"絕不會有錯."

知瑤冷笑道:"祖父此番手段高明,同時拉攏五卿.卻不明顯倒向哪方.范,中行這幾年處于劣勢,他們已經放下了早年的齷齪,一心想求知氏相助.但他們的家主太自大了,一直沒打消自行其是的念頭,此事你切勿聲張.知氏這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即可!"

"無論趙氏父子會不會遇刺,死或不死,無論范,中行如何掙紮,都已牢牢陷入我祖父的陽謀中了!"

……

"君子,有件事已經調查清楚了,趙午身邊的那幾人,的確是范氏死士!"

趙無恤從大殿中出來後面色如常,和以往一樣和眾家臣見禮,在眾家臣看來.父子二人方才大概已達成了某種共識,但既然趙無恤不說,他們也無從得知具體細節.

鄭龍搶在趙無恤離開前,將這樣一個消息告訴了他:邯鄲午的隨員里,有范氏安插的刺客!

"就是那些以命相搏,希望血濺五尺的劍士?范氏上回在陶丘刺殺就以失敗告終,這次還想故技重施?"趙無恤冷冷一笑,范氏還真是一招鮮吃遍天啊.

"不過想想也是,我若是湊巧死了,魯國就得立刻變天.維系趙氏與宋,曹聯盟的紐帶一旦斷裂,就很難重新連上了.屆時,趙氏在太行以東的優勢將消失殆盡,敵對的諸卿便可以輕易將趙氏絕滅了……"

"我是趙氏此戰勝負的關鍵.這一點,他們沒有看錯."

鄭龍問道:"那該如何處置,拘押起來麼?"

趙無恤思索片刻後道:"不必,一切如常,只是要派人去將邯鄲午再請回來,讓他遠離刺客.以免受到波及,對那邊就說是我父親邀他過來兄弟敘話."

鄭龍沒有應諾,趙無恤知道,他還得進殿內請示過趙鞅.

他雖然權傾魯國,但回到溫縣後,卻永遠是兒子,是小輩的身份,家臣們雖然開始偏向于他,但大事上,仍然是趙鞅說一不二,比如說這次.

趙鞅決心哪怕知氏遞過來的橄欖枝有毒,也得撿起來.季嬴會許嫁,這一點趙卿已經板上釘釘,盡管趙無恤極力反對,但趙鞅做的,只是將知氏提出的三個月准備延長到半年.

趙氏需要在這六個月里,一邊與知氏虛以委蛇,拖住他們,一邊還得讓局勢徹底偏向己方!

趙無恤知道,若還想保護想保護的人,自己時間已不多了.


他對鄭龍說道:"你進去以後,就說是我的建議.明日婚儀,讓這些范氏刺客也參與,黑衣侍衛死死盯住他們,但要在儀式上故意給他們一個出手的機會……即便他們的目的不是刺殺我,也必須推他們一把,制造范,中行再度刺殺的口實!"

鄭龍恍然:"君子的意思是……"

"眼睜睜地看著趙氏日複一日的強大,范,中行兩家忍不下去了,他們比吾等還沉不住氣……"

"既然兩家嫌自己死的不夠快,那就助他們一把,屆時一口咬定這一條,加上叛國之罪,就算彼輩不動手,趙氏也要搶著先下手為強了!"

……

婚者,昏也,儀式將在黃昏時分舉行,但准備工作,要從一大早就開始.

吉日這一天清晨,趙氏宗廟禮器已備,在寢室陳設鼎,尊等飲食之饌具.新郎趙無恤服爵弁,緇衣,繅裳,緇帶,准備出發.

婚禮是人生大事,意外著在血親之外,又多了一位家人.

家人是世上最重要的,這是趙無恤前世的信條,一個普通人的信條.

或許有些極端,他最鄙夷的,正是那些拋棄妻子,讓家人含辛茹苦,卻"無私"為他人做貢獻的人.

為國為民的奉獻可以,但決不能以家人的悲劇為代價.

來到春秋時代後,他亦如此認為!

在趙氏內部,對趙鞅,趙伯魯等父兄,趙無恤有幾分情分,但絕沒深到"家人"的層面上.

"無恤,你的冠帶有點歪."紅衣女子細心地為趙無恤整理著衣襟,好讓他能體面地出門迎親.

纖細的手指為他正了正冠,振衣,仔細地將紅色的纓帶系于頷下,一抬頭,卻見趙無恤正怔怔看著她.

"怎麼了?今日為何心事重重的."

"無事."趙無恤勉強地笑了笑,季嬴應該還不知道那件事.

唯有季嬴,她是他一睜眼見到的第一人,在落魄時給予關懷的唯一一人,他一面將她當親姐對待,又因為魂兒與靈的不匹配,對這位少女也有異樣的愛惜.

但無論哪一種情緒,都不能容忍她像曆史上那樣,成為犧牲品.

哪怕人生再輝煌,若是沒了家人分享,也是一片空虛.

"等進了家廟,再與靈子一同向阿姊獻酒."將出門前,趙無恤對季嬴笑著說道.

季嬴卻不笑,面色卻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無恤,你在家廟中是見不到我的."

趙無恤心中一驚.

"為何?"雖然平日的祭祀,女子是不能入廟的,但這畢竟是事關他的婚儀大事,季嬴作為趙氏名聲在外的長女,肯定得跟著進去,受新郎和新婦一拜.

此時此刻,季嬴很平靜,平靜得出奇:"因為我縱然死了,也無法入趙氏家廟."

"你覺得,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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