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8-14 當信使遇上番子


鎮武侯府的書房內,軟木葉片的電動風扇在天花板上不緊不慢地轉動著,劉小貓坐在梁頭上用手不停捕捉著栓在風扇葉片上的紅繩子,甚是專心,對于下面正在進行的家庭會議毫不關心。



書桌旁坐著劉子光和彭家姐妹,每人面前放著一瓶冰鎮可樂,韓雪兒捧著銀盤子站在旁邊,盤子里盛著麻將大小的冰塊供人取用,他們正在商議救災的事情。



“這次鐵廠拿出這麼多銀子,連買煤的錢都沒有了,幸虧相熟的幾家煤礦能賒賬,要不然可就斷頓了。”彭靜蓉說。



“國之大難,匹夫有責,我劉子光白手起家,混到今天這步田地,是要回報一下社會的,再說了,我這個層面上的人,一舉一動人家都看著呢,誰不知道利國鐵廠是我的資產,要是不捐個相應的數額出來,以後還怎麼見人?你們是不知道,王久那家伙只捐了八百兩,他的名字在就醉仙樓掛了好幾層樓,全是謾罵的,以後人家都得叫他王八。”劉子光說。



“活該,那老家伙太吝嗇了,還是姐夫大方,出手就是二十萬兩。”彭靜薇說。



“銀子捐了可以再賺,人死了可就沒了,災區幾十萬流民衣食無著,掙紮在死亡線的邊緣,都是大明的子民,咱們不幫誰幫?我已經決定了,等水災控制住還要拿出起碼一百萬兩來支援災區。”劉子光淡淡的說,好像一百萬兩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數字。



“一百萬兩!”彭家姐妹同時發出驚歎,這幾乎是利國鐵廠和江南造船廠的所有流水加起來的總和了,拿出這些銀子,廠子的生產肯定要陷入停頓。



“是的,一百萬兩,擠一擠還是能拿出來的,憑我的面子,各種原料的采購都可以賒賬,工部的銀子也能提前到賬,正所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我賺那麼多銀子難道藏在地窖里發黴啊,最終都是要用在老百姓身上的,當然這些銀子我會親自使用,在災區建造學校工廠,開墾土地,救濟災民。”劉子光侃侃而談,令彭家姐妹不時頷首,自家相公(姐夫)真是個心懷天下大英雄。



不光她們吃驚,旁邊伺候著的大丫環韓雪兒也是暗暗心驚,去年滿清治下北方各省旱災頻發,朝廷不但不放糧賑災,還派兵在災區搜刮糧食以充軍糧,當時她曾經問父親,父親只是歎了口氣說你還小,不懂這些,後來索額圖告訴她,真英雄不會有婦人之仁,那些災民本來就是匪性不改的流民,養不熟的漢人土匪,有糧食也不能發給他們,等把他們餓死了,這些土地也就真正歸大清了。為什麼父親和索額圖的說法和劉子光如此的不同呢?韓雪兒知道,湖廣之地並不是明廷管轄之地,那些黎民百姓算是左良玉的子民,淹死他們餓死他們只能削弱左良玉的實力,朝廷和劉子光為什麼這麼著急去賑災,而且是清囊而出,把自己的家弟子都貢獻出來了。看著這個男人專注的目光,韓雪兒心里很亂,在她的心里劉子光一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是這些時日來看到的情況卻是他關心照顧每一個身邊的人,興辦了學校和工廠安置手下人的子女妻兒,從不打罵下人,除了有時候會在床上變著法子“折磨”自己以外,基本是個很仁慈的主人,現在又對千里之外那些素不相識的災民如此掛念,真是難以看穿這個男人的內心。



“我要出門一段時間,這段日子家里就全靠你們了。”劉子光的話驚醒了沉思中的韓雪兒,趕緊打起精神來傾聽。如果他又要北上潛入滿清國內搗亂,一定要設法把這個情報送出去。



“是不是到西邊去?”彭靜蓉問。



“這事保密,你們知道就好了,別說出去。”劉子光有什麼事情都不會瞞著家里人,而且憑著彭靜蓉的智力根本瞞不住她。




“對了,最近你尋訪一下,找個德高望重的大儒來做書院的山長,我計劃建一座書院和東林抗衡……”



劉子光後面的話韓雪兒沒有聽進去,她聽到劉子光是要去西邊而不是北邊的時候,心里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放松,如果他真的要北上,自己一定是要把這個情報傳遞出去的,那樣他就會被嚴陣以待的軍機處截殺,而這種情形恰恰是韓雪兒從心底里不願意看見的。我這是怎麼了?韓雪兒心亂如麻,長久以來她已經融入了侯爺府大丫環的身份里,甚至連自己的本名冰冰都覺得陌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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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廠做事雷厲風行,剛開始籌劃解決左良玉的時候,先頭部隊就已經出發了主力人員依舊是北京行動的大功臣:老搭檔鍾壽勇和達文喜,還有一幫干練的番子,他們裝扮成客商模樣,帶著幾輛馬車先行趕赴湖廣。



連日大雨,道路泥濘難走,如今才走到蕪湖境內,驛道旁邊的一所簡陋的飯館里,番子們坐在桌子旁等待著店家將酒飯端上來,天空陰郁,時不時有小雨飄下來,時值晌午飯時間,小飯店里坐滿了來往的客商,大家都抱怨著天氣,談論著水災。鍾壽勇和達文喜坐在同一張桌子旁,簡樸的腰刀放在桌子上,為了掩飾身份,他們都沒有攜帶官方制式的兵器,而是選用了利國鐵廠出品的民用刀,這年頭除了長槍大戟和勁弩是被控制的,普通的刀劍弓箭並不在限制之列,往來行走的客商、鏢師哪個不帶著兵器,所以南廠番子們雖然人人佩刀,但並不引人注意。



飯店里人很多,店家根本忙不過來,熱菜熱飯來不及上,只能先拿出些豆腐乳、筍干、大頭菜和百益酒(儒林外史中描述,是蕪湖風味)先讓客人們喝著。正聽著雨喝著酒的空當,只見遠處三匹健馬奔馳而來,濺起一片泥水,到了小飯店門口,三匹馬一起停下,騎士翻身下馬,把缰繩丟給小兒,大聲喝道:“喂上好的草料。”說著摘掉斗篷,走進草棚。



小飯店只是個簡陋的路邊攤,只有幾棵樹用來栓馬,哪里有什麼上好的草料,小二哭喪著臉說:“客官,小店不管喂馬。”



“操你媽的,讓你喂你就喂,當爺爺沒錢嗎,沒有草料就那糧食喂,餓瘦了爺爺的寶馬,仔細你的腦袋!”新來的漢子罵道,小二被他氣勢震懾住,諾諾不敢說話。



三個騎士昂首走進棚子,眾人抬眼一看,原來他們的斗篷下面穿的是錦衣衛的官服,腰間懸掛的是繡春刀,怪不得那麼拽呢,原來是官老爺,雖說現如今的錦衣衛不如南廠和東廠勢大了,但是欺負起小老百姓,依然綽綽有余。



三人看到桌子都坐滿了,不禁發怒:“店家!快給爺爺騰出一張桌子來,上熟牛肉,好酒熱湯熱飯,爺爺吃了還要趕路。”




店家很為難,來的都是客,讓誰騰出桌子都不好,正搓著手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時候,錦衣衛中的一人看見達文喜和鍾壽勇兩人占了一張桌子,便指著他們說道:“你倆起來,到別處擠擠,這個桌子爺們要了。”



鍾副將的手伸到了桌子上的腰刀上,但是被達文喜用眼神制止住了,錦衣衛看見他摸刀,頓時也把手放到刀柄上,厲聲喝道:“你還想造反不成?”



“不敢不敢,我們這不是拿東西給爺們讓位子的嘛。”達文喜趕緊拉著鍾壽勇站起來,笑眯眯的陪笑著。



“算你們識相。”錦衣衛看見鍾壽勇站起來以後龐大的身軀,也有點打怵,便不再追究,在桌子旁坐下來清理身上的泥水。店家懼怕他們的威勢,將本該上給鍾壽勇他們的熱湯熱飯也給錦衣衛上來了,又切了一大盤子熟牛肉送過來,好酒倒了兩壺,三個錦衣衛狼吞虎咽的吃起來,看起來趕路確實辛苦。



“***老天,怎麼成天下雨,這一趟得走到什麼時候啊。”一名錦衣衛抱怨道。



“這才剛到蕪湖,越往西越有雨,路更難走,說不定碰到流民,咱們仨能不能有命到武昌還難說呢。”另一個錦衣衛說道。



“噓,你注意點,別亂說話。”看起來是頭目的人制止了剛才那人的發言,警惕了看了看周圍,見沒有人傾聽他們的談話,才壓低聲音說:“此行務必保密,你們豬腦子啊。”



“大哥,咱們來的只能這麼快了,。他們都還在京城沒出發呢,保什麼密啊。”話雖這樣說,可是三人還是不再提什麼武昌,安靜的坐著喝酒吃飯。



他們的對話自然落入了南廠番子的耳朵,達文喜和鍾壽勇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達文喜站起來說:“店家,茅房在哪?”



“哪有什麼茅房,路邊就行。”店家答道。



達文喜笑罵一聲,顛顛的跑出了棚子,向著栓馬的那一排大樹走去,一邊走一邊解著腰帶,看樣子是要去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