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四回-第六五回

第二卷 第六四回-第六五回
妖法肆凶淫郭云噗無心擒俠女深情逢薄怒戴湘英立

玄極、心源見他二人說話一樣,知是實情,也不難為他們,只將他二人捆上,問明呂村路徑,撕了一塊棉衣將口堵上。同了許鉞,直向洞外走去。這時天已微明,因是大年初一早上,呂村居民接財神放爆竹的響聲,遠遠隨風吹到。這洞口位置在一座懸崖底下,出洞之後,對面數十丈山崖陡立,從上到下,俱有人工鑿成的石級,形勢非常險峻。三人越過了這一條干谷,飛上對面懸崖,立在上面一看,一片大山原現在前面,左有溪流,右有高山,頗具形勝。三人知道許超既然在夜間被擒,呂村必然加緊防備,不敢造次。因許鉞不會劍術,決定留他在此守望接應。黃、趙二人卻乘敵白日無備之際,飛進村去,救了許超回來,再作計較。

商議定後,三人正要分手,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黃、趙二人料是敵人,因不知來人虛實,連忙伏身在一塊山石的下面觀看動靜。一轉眼工夫,聲音越近。許鉞眼光最好,早看見兩條黑影直投谷底洞口落下,等到現身出來一看,不由大為驚異,忙拉黃、趙二人來看。原來落在洞口的二人,一個正是他們三人准備冒險去救的許超,還同著一個青衣女子。二人剛一落地,便由那女子在前,許超在後,正要拔腳進洞,許超無意中猛一回頭,看見黃、趙等三人站在山崖上面,連忙喚住女子,朝著三人招手。黃、趙、許三人見許超業已脫險,打算問明了許超被擒經過再說,便都飛身下到谷底。許超便請那女子與三人相見。說道:“這位女俠便是衡山金姥姥的得意弟子女飛熊何玫。小弟昨晚被擒,適才蒙她相救,才得脫身。昨晚被擒時,聽妖道說此洞業已堵死,並且派人防守,本打算翻山回去。是何俠女說,魚神洞口還有一塊大石可以移動,雖有防守,俱是無能之人,所以仍由此路回去。不想遇見三位。那妖道妖法厲害,我們先回去再說吧。”許鉞見女飛熊何玫骨秀神清,英姿颯爽,好生敬佩,便上前道謝解救許超之德。

大家見禮已畢,不便久延,一同走進了魚神洞。女飛熊何玫見壁倒坍,業已出現了一人多高的大洞。那兩個守洞的長工倒捆二臂,面貼著地,還在不住地掙紮。間起原因,知是黃、趙、許三人所為。便把眾人叫過一邊,悄悄說道:“山洞故道既已打開,小女子無須再去戴家場了。前日尚有一個同伴,因被妖道汙了雙劍,不能施為,現在前山相候。小女子此刻便要回轉衡山,去稟明家師,來報妖道之仇。諸位請先回去,改日再見吧。”許超便請她到莊中,與白、戴二人相見再走。何玫道:“小女子暫不同去,尚有別情。此間石壁打開,如不設法善後,難免妖道不由此處到貴村騷擾。諸位且請回去,小女子准在兩村正式交手前,到戴家場相見便了。”眾人不便堅留,只得由石洞中往回路走來。才走不多遠,忽聽兩聲巨響。眾人疑是呂村追兵趕來,恐怕何玫雙拳難敵四手,一齊回轉看時,適才被黃、趙二人用劍光斬斷倒在地下的那面石壁,業已被何玫扶了起來,恢複原狀,只剩下一個尺許方圓缺口。何玫在洞那邊見眾人回轉,在缺口處觀望,笑道:“我把這塊山石依舊填塞,再用言語警告防守的人,叫他們說我們全未打此經過,以免又生枝節。這兩個防守的人如敢走漏消息,定用飛劍取他們首級。諸位回去,只須謹守此洞,諸事忍耐,到時自有人前來相助。妖道妖法厲害,不可輕敵,要緊要緊!”說罷,將那守夜的人綁繩解開,用劍光逼他們搬運幾塊大石,連那缺口也一齊堵上。眾人見何玫機警敏捷,益加佩服。直聽到石壁那面毫無聲息,才行回去。

剛剛走出魚神洞不遠,白、戴二人因眾人去了一夜不見回轉,業已發出緊急號令,將合村埋伏安置妥帖,迎上前來。見四人俱能安然回轉,心中大喜,留下戴衡玉在洞外防守,一同回莊。回到凌操房中,談起經過。原來昨晚白琦發現許鉞走後,正要派人去尋,忽然廣場前面山峰上總守望台來人飛報,說看見許超發出的救命信號。這救命信號也是白琦發明的一種火箭,里面裝有火藥機關。用時只消取出,朝山石上一撞,無須點燃,便能發火,升起一二百丈高下,發出五色流星,不到最緊要關頭,輕易不許施放。白琦接著報告,知道如果魚神洞發現敵人,必定有號燈傳信。如今許超發了救命信號,定是在偏僻地方遇見了什麼厲害敵人,身受重傷。當下忙問救命信號升空地點。總守望台報信人道,看那信號,好似在從前通呂村的故道那一方面發出來的。白琦聞信,猜是魚神洞故道已通,許超涉險遭難,便同大家商議救援之策。玄極、心源齊聲答應願往。白琦知他二人俱會劍術,此去必能勝任,連忙點頭稱謝。一面下令全村准備,親送二人出來。玄極、心源循路到了魚神洞,問明防守的人,知道許氏弟兄先後進去,急忙跟蹤而入。到了里面,遇見許鉞已將石壁下面石頭移開,探頭向外張望。黃、趙二人因知許超危急,忙用劍光將石壁斬開,同了許鉞出洞,許超已被何玫救轉。

再說許超昨晚奉命到了魚神洞,見一些響動俱無。無意中同看守的人閑談,聽了戴滿官說起前夜洞中出了妖怪,心中犯疑,決意往洞內去觀察虛實。進洞不遠,隱約看見亮光,躡足潛蹤,走上前去一看,原來魚神洞故道已被呂村的人打通,有許多呂村的人在那里防守。便打算在暗中冷不防擒一個回來,審問呂村虛實。誰想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名叫金頭狸子呂四的,手底下著實了得,發覺許超從黑暗中掩來,招呼眾人一擁齊上。這些人到底不是許超對手,被許超傷了好幾個。正要趁空撈他一個回來,偏偏遇見呂村的莊主火蝙蝠呂憲明同羅九來察看洞路。那羅九是萬里飛虹佟元奇的徒弟,劍術並未全成,就被佟元奇看出他心術不正,趕下山來。雖然算不得劍仙,內外功均到了上乘,已足夠許超對付。何況那火蝙蝠呂憲明是華山烈火祖師徒弟,飛劍、法術都有點根底,許超如何能是對手。幸而呂、羅二人要擒活口,沒有傷他性命。許超人甚機警,見呂憲明放出飛劍,急中生智,忙說:“你們不必相逼,自願束手就擒。”從魚神洞出去時節,呂、羅二人先行縱上對面山崖。許超在後,趁眾上山忙亂之際,暗用氣功掙斷繩索,故意裝出要逃的神氣,三拳二腳將身旁的人打倒。抽空掏出懷中救命信號,覷准山崖轉角的山石上面擲去。等到呂、羅二人回身,眾人二次將他擒住時,他的信號業已發出。呂憲明倒還光棍,並沒有凌辱許超,將他押進村中。

長工所說的那個郭真人,名喚云噗,自幼隨宦在云南深山中,學了一身妖法;又在烈火祖師門下學會了劍術。性情剛愎古怪,與呂憲明有同門之誼。此次在云南聽說各異派聯合與峨眉派在成都斗法,打算前去加入。走到半途,碰見呂憲明從華山回來。師父烈火祖師知道峨眉派已得嵩山二老加入,叫呂憲明傳諭門下弟子秦朗等人,千萬不要加入而自討苦吃。呂憲明同郭云噗最好,便把師父的話對他說明。還要去尋秦朗時,郭云噗因同秦朗有仇,攔住呂憲明不准前去通信。呂憲明哪敢惹他,只好答應,便邀他去呂村盤桓些日。郭云噗最愛喝酒,聽呂憲明說家藏數十年的好酒,正合脾胃,答應先去赴一個好友的約會,准年底到呂村去。二人約定之後,呂憲明也不去尋秦朗,徑自回家。聽說呂村自從他到華山投師後,年年發水,呂村都搬到高原上去,耕田的人來往很不方便。呂憲明本來學得幾手妖法同輿地之學,便親自去相地形。相看結果,也說是山崩以後,旺象被戴家場占去。除非將魚神洞外山溝填滿,阻止戴家場地下龍脈,才能複舊如初。因是殘冬,大家都忙著過年,只得等過了年再說。後來陳、羅二人前去拜望,請他相助與戴家場為難。呂憲明初次下山,巴不得在本鄉顯些本領,爭點面子,當下一口應允。陳、羅二人回城後,郭云噗來到呂村,陳、羅二人重新趕回,知道魚神洞故道已通,便想利用它去偷襲戴家場。呂憲明知道郭云噗脾氣乖僻,最不贊成別人鬼鬼祟祟;又不好意思駁陳、羅二人的面子。只得悄悄命人去將故道打通,修理待用;一面相機和郭云噗商量。

誰知郭云噗是素來好色之人,來的那一天,在呂村遇見兩個美貌的青衣女子,忽然大動色心,便用妖法將二人擒住。問起姓名,才知這兩個女于是連他師父烈火祖師都不敢招惹的金姥姥羅紫煙的女弟子。知道闖了大禍,殺又不敢,放又不舍,便將這兩個女子暫且監禁在魚神洞內,洞外還用符咒封鎖。誰知這兩個女子竟會鑿通故道,駕劍光逃走。郭云噗又急又悔又可惜,正在難受。忽聽呂憲明擒來戴家場奸細,才知陳、羅二人偷襲戴家場的打算,好生不以為然,把呂憲明和陳、羅二人當面數說了幾句,立逼著呂憲明將魚神洞堵死。只要戴家場不來侵犯,不到二月初三不准交手。呂、陳、羅三人正在求他之際,怎敢違抗,只得照他的話去辦。因是大年三十晚上,轉眼天明便是元旦,不好殺人,把擒來的奸細拘禁起來,且等過了破五再說。那被擒逃去的兩個女子,一個名叫女飛熊何玫,一個名叫女大鵬崔綺。從魚神洞逃出之後,在山谷中待了兩日,想設法取回崔綺失去的一柄寶劍。除夕晚上,許超進洞時,便隱身在他的後面,先抽空飛進呂村,在呂憲明房內將寶劍盜回。然後跑到許超被囚之所,用點穴法點倒看守的人,許超才得逃出龍潭虎穴。

大家說完經過,白琦便問眾人有何意見。黃玄極道:“據貧道觀察,郭云噗既然這般逞強,決不把貴村放在心上。不過許莊主這次涉險,他已知我們得到呂村虛實,或者要來生事,也未可知。我們只須晝夜小心,加緊防備。如果三日之內沒有動靜,那就不到二月初三,不敢再來挑釁了。”白琦道:“話雖如此說,二月初三轉眼就到。陳、羅二人無關緊要,呂憲明與那姓郭的妖道俱會妖法、劍術。白某弟兄三人雖會許多平常武藝,劍術尚未入門。本村生命財產,全仗趙、黃二位保全了。”玄極道:“貧道與趙道友雖會劍術,功行尚淺,恐非呂、郭二人敵手。幸郭、呂二人無端開罪金姥姥門下弟子,那兩位俠女決不肯與他們甘休。何玫姑娘曾說在二月初三以前趕到,想必回山去請金姥姥前來報仇,也未可知。”白琦道:“何俠女是否去請金姥姥,到底不能預定。我想先加緊防備幾天,過了幾天,他們不來騷擾,本村之事,意欲煩黃道長與趙兄代為主持。小弟趁這一月空閑,去到善化,將我表兄羅新請來,順便請他代求金姥姥下山,或者另約幾位能人相助。諸位以為如何?”黃、趙二人齊聲答道:“本村之事,自然仍由二莊主代理,我等從旁贊助就是。”白琦道:“二弟人極魯莽,恐怕誤事。二位不必大謙,且等行時再作計較。”心源猛想起谷王峰鐵蓑道人不知回來沒有,便對眾人說知,打算在白琦動身以前,回到長沙谷王峰去看一下,如果鐵蓑道人回來,豈不又多一個有力幫手?大家自然贊同。一會工夫,用罷午席,又著許鉞去替戴衡玉回來。商量了一陣,直到了夜宴之後,三更過去,俱無什麼動靜,眾人才分別回房安歇。魚神洞方面,就由許氏兄弟同白、戴二人輪流看守。

一晃過了五天,呂村並無舉動。凌氏翁婿也逐漸痊愈。心源去請鐵蓑道人,還是沒有回來,卻在岳麓山下遇見陸地金龍魏青。心源與他互談別後狀況,分手時節,便約他到戴家場去助一臂之力。魏青推說另有要約,不能前去,答詞很是含糊。心源知道魏青素來為人耿直,見他言詞閃爍,好生可疑。他同魏青,昔日本是同門師兄弟,後來心源學了劍術,魏青執意要拜他為師學習劍術。心源因自己劍術尚未學成,又不知俠僧軼凡能否允許,禁不起魏青糾纏不已,只口頭上敷衍答應,魏青卻認真行了拜師之禮,雖有師生之名,並無師生之實。不好意思強他,見他執意不去,只得互道珍重而別。白琦見心源沒有訪著鐵蓑道人,決意到善化去請羅新。恰好這日正是破五,戴衡玉擺下酒宴與白琦餞行。白琦便將指揮全村之事交與黃玄極主持,發號施令。趙心源與戴衡玉從旁贊助。白琦去後多日,全村安靖,並無一事發生。

凌操之女凌云鳳和戴衡玉的妹子戴湘英,竟相處得比自己手足還親熱,行止坐臥俱在一起。戴衡玉原有心將妹子湘英嫁與許超為妻,因為村中多事之秋,總未向二人正式提起。許超在眾人當中,年紀最輕,與湘英原說得來,只是二人都愛逞強,有些小孩子脾氣。許超起初原和湘英常在一起,耳鬢厮磨,不知怎地會看出衡玉要將湘英許配于他,得妻如此,心中雖然十二分願意,表面上卻因此避起嫌疑來。有時湘英約他到山中去追飛逐走,許超總推說強敵密邇,大哥既不在家,一旦有事,需人時節,豈不誤事?湘英在正月里約了許超幾次,都被他推托過去,心中未免不快。幸而凌操病好,每日同凌云鳳玩在一起,非常莫逆,才算沒有同許超計較。

這日因聽凌操對大家談起許家獨門梨花槍如何出神入化,里面有二十四招反敗為勝,尤為海內獨步。湘英素來火爆脾氣,聽見什麼馬上就要學,當著眾人,悄悄向許超使了個眼色,抽身出來。許超只得也借故出來,問她何事。湘英道:“剛才凌老前輩說,你們家的獨門梨花槍那樣神妙,趁這新年無事,你就教給我吧。”許超笑道:“賢妹說哪里話來。我家梨花槍誠然有名,不過我從小就離了家鄉,沒有得著真傳,學個皮毛,還不如不學呢。賢妹要學,我請家兄教你,比我強得多,賢妹意下如何?”許超所說原是實話好意,誰知湘英因這幾日許超同她疏遠,也不似初來時常常陪她出去打獵玩耍,本已一肚皮不痛快,今日見獵心喜,頓忘前嫌,才使眼色喚他出來,以為自己同許超這樣深的交情,他豈肯吝而不教?一聽許超推在許鉞身上,疑他看不起自己,故意推托,新恨舊怨一齊上來,不由心頭火起,動了素來小性。心想:“我看得起你,才朝你請教呢。你明知我不愛求人,你不教倒也罷了,反教我去求你哥哥。你打量我非學不可嗎?”想到這里,越想越有氣,也不同許超再說什麼,把腳一頓道:“好!你既然不會,我不希罕學了!”說罷,滿臉怒容,回身便走。許超知道戴衡玉父母雙亡,只有這一個妹子,平時非常嬌慣。見她生氣,知她誤會了,自己本想追上前去解釋幾句。偏偏凌云鳳因見湘英出外一會沒有回去,出來尋她,遠遠看見湘英和許超在那里說話。云鳳人本細心,平日從湘英口中已聽出她和許超感情甚厚,怕他們二人有什麼避人言語,不便上前。正要轉身退回,忽見湘英拔腳往後便走,許超又回了回頭,正和自己打了個照面。覺著退回又是不便,只得迎上前來,反問許超看見湘英沒有。許超見有人來,自是不便再追向湘英說話,只得答道:“適才我正和她談話,現在到後面去了。”云鳳道:“那我同你去尋她吧。”許超推說尚同眾人有話說,讓云鳳自去。因為無意中得罪了湘英,好生悶悶不樂,徑自回轉廳房去了。

云風別了許超,走向湘英房中。見湘英獨個兒坐在梳妝台前,手里拿著一面鏡子,面帶怒容,望著鏡中出神。直到云鳳走向身前,方始覺察,急忙強作笑容,起身讓座。云鳳知道湘英生氣,必與許超有關,怕羞了湘英,不便明說,故意搭訕道:“大家都在前廳說話,談笑風生,多麼熱鬧。你怎麼一聲不響,就跑回房來悶坐呢?明天就是十五,白大哥也許要回來了吧?”湘英道:“真是氣人!你哪里知道。我常對你提起那個許三哥,剛同我哥哥和白大哥結拜時,一向對我很好。我平時喜歡到前面山谷中去打獵,因為那山里沒有虎豹一類的猛獸,還打算同他過了年一同到南岳去打虎,誰想陳、羅二賊無端開釁。過年前來了他一個堂房哥哥,來了不多幾日,他對我就愛理不理。不用說同他上南岳,連約他到山谷中去獵個鳥兒,打個兔兒,他都是推三阻四。今天我聽老伯講起他家獨門梨花槍的妙處,特意叫他出來,想跟他學,我們這樣交情,還不是極容易的事?誰想他真不知好歹,不肯教我還不算,還教我去求他哥哥許鉞,慢說我素不愛向外人請教,誰不知他哥哥過了十五就要回去?明明看我是女流,沒有出息,豈不叫人生氣!”云鳳知道她犯了小性。不過照自己這些日觀察,許超對湘英正是誠于中形于外,非常屬意,何以連一個槍法都吝不肯教?也覺詫異。便對湘英道:“許三哥少年英俊,正直聰明,又同賢兄妹情逾骨肉,豈有一個順水人情都不肯做的道理?你莫非錯怪了他吧?”湘英聞言,急得跳起身來,說道:“哪一個錯怪了他?不信,我就同你當面去問。”云鳳雖然來得日淺,知道湘英素來越勸越僵,便不再勸,隨意用言語岔開。見湘英仍是悶悶不樂,便勸她仍回廳房,去聽眾人談話。湘英先是不去,後來低頭尋思了一會,反自動說要到前面去,及至二人來到廳房,眾人都在,只不見了許超。湘英悄對云鳳咬牙道:“你看他是躲我不是?他打量我非學不可呢!”云風見湘英這種天真爛漫,毫無城府神氣,非常好笑。因為她說的話,都叫人無從答複,隨口敷衍了兩句。

湘英還待要說氣話,忽聽云鳳的未婚女婿俞允中對許鉞道:“聽岳父說,許兄的家傳槍法如此神妙,承許兄不棄,一一指示出來,小弟業已知其大概。許兄明後日便要長行,此別不知何時聚首。適才令弟所說的第七十三招,名叫跌翻九絕的招數,可肯賜教與我等一觀麼?”許鉞道:“小弟所學梨花槍,雖是家傳微藝,並無過分出奇之處,當著凌老英雄及黃、趙二位前輩,怎敢班門弄斧?俞兄定要看,若不獻丑,倒顯小弟拘泥。小弟一二日內便要長行,索性恭敬不如從命,將槍法從頭練習一回,請諸位指教吧。”眾人聞言,俱都贊同。湘英、云鳳更是巴不得要看個究竟。

于是大家一齊走到後面花園白、戴、許諸人平日練武的一塊空地上,場中原設有許多大小木樁。許鉞結束停當,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支長槍,笑道:“我當初用的一支槍,乃是蛟筋擰成,能剛能柔,平時可以束在身上。不想少年時節任性,誤傷了一位老太大。後來她的小姐拜在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學成劍術,尋我報仇,被她將我那一支槍削去一尺五六寸光景,不夠尺寸。後來雖然經我改造,已不似先前可以隨便帶在身旁。這次沒有帶來,我就使這支槍練習一回吧。”說罷,又向大家謙遜了幾句。腳微點處,一個靖蜒點水勢縱身入場。腳尖才行著地,單手持槍舞起一個大圓圈。倏地身子往左微偏,左足前伸,右足微蹲。右手持著槍柄,左手前三指圈住槍杆,右手往後一拖,突然一個長蛇入洞,一支長槍平伸出去,槍頭尺許紅纓一根根裹緊槍身,與槍尖一般平直,向前面一個原有的木樁刺去。就在槍尖似點到未點到之際,倏地收將回來。只見他微顫處,抖起斗大的槍花,第二招斜柳穿魚式重又刺向木樁。這回更不收轉槍頭,形勢好似略一勾撥,倒轉槍柄,迎頭向木樁打去。眼見只離木樁分許不到,倏地將腳一頓,縱起有兩丈高下。槍柄朝上,槍尖朝下,護住下路,跳過木樁。離地還有四五尺光景,將右腳搭在左腳上面,燕子三抄水式,身子借勁,又往上起有二三尺。倏地在空中一個怪蟒翻身,更不落地,連人帶槍斜飛回來。槍尖略一撥弄,銀龍入海勢,重又向那木樁刺去。眾人都以為許鉞這一招把全身功力全聚槍尖,定要將這木樁刺一個對穿。誰知許鉞槍尖才微微沾了木樁一下,好似避開前面什麼兵刃似的,電也似疾地掣回槍尖,倒轉槍柄往下一撥。緊接著一個風卷殘花式,身子往旁一個大轉側,仍是右腳踏在左腳,借勁橫縱出去。腳才落地,倏地將頭往左一偏,猛回身將槍杆往上一撩。接著順勢將槍一裹,重又抖起大槍花,閃電奔雷似地刺到木樁上面。仍是微微一沾,倒轉槍柄往上一架,倏地身子往後平仰下去,腳跟著地,一用力,斜著身子,一個魚躍龍門式,往後倒縱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倏地又是身子往右一偏,右手握緊槍把,左手扶著槍身,右腳往前,猛一上步,斜身反臂刺向前去。槍尖才到木樁,倏地松開左手,槍尖著地,並未看出右手怎麼用力,那槍竟然抽了回來。槍近頭處到了左手,左手更不怠慢,攥緊槍尖,向前面木樁迎頭打去。看看打到木樁上面,又用懸崖勒馬的凝力收住前勁,腳一使勁,倒拖著槍柄縱退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做出正在危機一發、手忙腳亂的形狀。猛地將槍尖交往右手,左手反拿槍柄,右手反拿槍杆,一個駭鹿反顧的架勢回轉身子。右腳在前,左腳在後,腳不沾塵似的,快如奔馬,反身連上三步。連同手中槍,鳳凰三點頭,倏地往上一點,往下一點,然後當中刺到。這一招乃是許家獨門奪命七招當中的回身三步追魂奪命連環槍法。不遇到勁敵當前,輕易不施展這一手絕招;一經使上,躲得了上路,躲不了下路,多少總得讓敵人帶點傷。原本槍為百兵之祖,許家梨花槍又從齊眉百棍中變化出來,兼有槍棍之長,所以名馳天下,獨步當時。

許鉞把奪命七招練過之後,又將一百零八招梨花槍法連同跌翻九絕次第施展出來。只見挑刺勾撥,架隔剔打,躥高縱遠,應心得手。有時態度安詳,發招沉穩;有時駭鹿奔犀,疾若飄風。使到妙處,簡直與身合而為一,周身都是解數。在場諸人都是行家,慢說俞允中,就連凌操與黃、趙兩個劍俠,也都佩服不置。只看得湘英兩手抓緊云鳳,張著櫻桃小口,睜著一雙秀目,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許鉞將槍法使完,收了解數,立到當場,道聲“獻丑,請諸位前輩指教”時,這才大家圍上前來,歡聲四起,個個叫好不置。

第七五回

十年薪膽二蠻僧煉魔得真傳兩輩交期三劍客中途逢舊雨

允中在自又急又怒,無計可施。幸而來時服了岳雯兩粒丹藥,還不甚覺饑餓。第二

日午後,那矮胖凶僧來看兩次,見允中神態硬朗,一絲也不困憊,暗暗驚奇。一會又去

請那高大凶僧來看。兩人商量了一陣,那矮凶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還是

個硬漢子。我們現有一樁事要和你商量,你若應允,便能饒你活命;若是執迷不悟,便

將你開膛摘心,與大老爺下酒。你意如何?”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殺剮

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沒有綁著逼迫的。有什麼事,先將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

無不應允;如果是那些奸盜邪淫一類,你就把我殺了,皺一皺眉頭,不算漢子。”那矮

的凶僧對那高的凶僧道:“這個人倒真是個漢于,比先前那些人強多了。好在我們也不

怕他逃上天去。”說罷,便去解了允中的綁。

允中被綁一個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這些凶僧厲害,又會妖法,決難覷便逃走,

莫如暫時應允他的請求,見機行事。便問那兩個凶僧道:“有什麼事相煩,你說吧。”

那矮凶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陽處,仔細朝允中臉上望了又望。然後再

拖他一同走進隔院一間禪房落座。說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爺。那生得比

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爺,他的名字叫作梵拿伽音二。我們俱是滇西人,只為得罪了權勢,

帶了手下徒眾,到青螺山內蓋了一座廟宇參修。十年前忽然來了一個女的,名叫神手比

丘魏楓娘,生得十分美貌。我們不該將她留在廟中,被她用法術飛劍傷了我們多人,將

我師弟兄二人逼走,占了我們的青螺山。我們無奈,才逃到此地,將這座清遠寺的住持

趕走,在此暫居。一則因為得罪了權勢,滇西不能回去;二則又舍不得青螺山的出產和

辛苦經營的廟宇,原打算請了能人仍將青螺山奪回。不想魏楓娘聞得我們仍未遠離,前

來逼迫我們歸順,作她青螺山的耳目。她有八個徒弟,便是那有名的西川八魔,專一在

外**打劫,個個精通法術,本領高強。我們斗又斗不過她,走又無地可走,只得答應

下來。此地原是川滇間孔道,平日行旅客商及入滇朝佛的人貪走近路,有不少俱都打此

經過。我們占據青螺山時,並不時常打家劫舍,只不過入滇的人俱要到我們寺中進香布

施,才保得平安。偶爾劫殺一兩次,也是他們不知好歹,既要少走十多天近路,又舍不

得香資,惱了我們,才惹出殺身之禍。誰知八魔到此,他們手下人又多,不問青紅皂白,

見人就搶,遇到婦女就好,不時還往川中去作大案,滿載回來。漸漸這路上斷了行人。

他們又恐風聲太大,知道到青螺山,這里是必由之路,所以逼我們給他們做眼線,以防

能人劍客到來尋他們晦氣時,好作一准備。只苦了我們,平日此廟本無出產,全仗過路

香客布施,被他們這麼一來,絕了衣食來源,只得也在川滇邊界上做些打劫生活。誰知

八魔還是不容,只准我們做眼線,每月由他們那里領些羊米奶油。遇有大宗買賣搶到了

手,也得往他們那里送。我們忍氣吞聲已有多年,天幸魏楓娘這個潑賤在成都被一個女

劍仙所殺。我們本想去將青螺山奪回,誰知八魔自魏楓娘一死,害了怕,拜到滇西毒龍

尊者門下,練會許多法術,又請了許多能人相助,我們估量不是對手,重又隱忍下來。

“知道他們雖然厲害,但有煉天魔解體的大法能夠制他們。我大師兄本會此法,他

不該前些年在青螺山被魏楓娘用素女偷元破了元真,失去純陽,使用不靈了。煉這種大

法,須要一個有好根基,元神穩固,心志堅強的童兒,在一個僻靜的山頂上,朝著西方

煉上兩個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這三十六天當中,預先得學會辟谷打坐,然後

坐在那里如法施為,直到大功成就,無論見什麼動靜和種種妖魔擾亂,動也不動,稍一

收不住心神,不但前功盡棄,還有性命之憂。大師兄因見廟中徒眾全非童身,不能煉這

種大法,便想尋人代替。物色了這多年,偶爾遇見一兩個勉強能用,誰知他們的心志不

強,結果徒自喪了性命。而且這種法術,須要從未學過別的劍術道法的人才能煉,否則

他的元氣煉過別的,雜而不純,仍是無用,所以甚為難得。昨日我們兩個徒眾見你帶有

銀兩,原想照從前一樣下你的手。及至引你見了我師兄弟,才看出你是個童身。先還不

能肯定你就能行,後來將你捆了一天一夜,才覺出你不但根基稟賦甚厚,尤其是心志堅

強,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點頭答應,不但我們得你幫助,將青螺山奪回,

你也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我魔教中秘寶學了去,豈非兩全其美?不過學時,須要把


生死置于度外,無論眼前有什麼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轉眼消滅;

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我已將真情對你說明,如果不從,那就莫怪我

們對你下毒手了。”

允中見他說時神態有許多可疑之點,知道決沒有這麼簡單,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

肉,不任人擺布也是無法脫身;又加自己想到青螺山盜六魔厲吼的首級,正愁無法進去,

倘如他說的是實話,這法術學成,便可制八魔死命,豈不是一舉兩得?把這利害關系在

胸頭盤算了一會,還是姑且應允了,再相機行事。便答應了。那喀音沙布聞言大喜,也

不命人看守允中,出外去了好一會,會同他師兄梵拿伽音二進來,高興地對允中說道:

“你真是個信人,好漢子!我故意出去多時,並沒人看守你,你卻絲毫不想逃走。相助

我們成功,無疑的了。”說罷,又說了一句番語。允中只一轉眼間,從壁內走出三個凶

僧,捧了許多食物與允中食用。允中慶幸自己沒有想逃。等允中果腹之後,又領允中去

沐浴更衣,領到一間淨室,由大凶僧梵拿伽音二先傳了幾天辟谷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聰

明,資稟極好,一學便會。二凶僧也非常高興,遂將一切口訣煉法,秘密傳與允中,默

默記熟。又再三囑咐,遇見幻景不要害怕。這時正在夜里。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

領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會工夫,允中便覺天旋地轉,面前漆黑。等到清

醒過來,已到了一座山頂石上坐下,頭上星月一絲也看不見,遠望下面一團漆黑。正要

將身站起,耳旁忽聽一人說道:“你不要動,我已派了四個徒弟在你身邊保護你,每晚

子時我來看你一次。現在你該如法施為了。”允中聞言,見事已至此,自己又不會妖法,

他在暗中還派得有人看守,想逃是決不能夠,索性照他所說鎮靜心神,去煉那天魔解體

之法。不提。

話說心源、玄極自白、許、俞三人相繼失蹤,敵人也不來擾亂,見戴家場並無甚事,

便同鐵蓑道人辭了衡玉、凌操,搬到谷王峰居住,每日練習吐納劍訣,有時也出山走走。

這日心源正在峰頭遠眺,忽見山腳下走來一個壯漢,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陸地金龍魏青。

原來那日大家忙于和呂村交手,直到事完,湘江五俠臨走,才把魏青妻子被一個白猿搶

去說將出來。心源聽說魏青一人趕去援救,並無幫手,好不放心,便想再約一兩位劍俠

同自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玉清大師道:“久聞衡山白象崖有一只白猿,行走如風,

卻從未聽說傷過人。既然怪叫花凌老前輩知道此事,他告知魏青前去援救,自己決不袖

手,我們去了反不妥當。”心源聞言,又請玉清大師占了一卦,知是逢凶化吉,並無凶

險,才放了心。他跟魏青又是師生,又是好友,不見本人總覺懸念,忽然在無心中遇見,

自是欣喜,便先問魏青那日經過。

魏青道:“我那日因聽凌真人來說,我妻子被白猿搶去。他又說白猿住在白象崖,

行走如飛,怕我追趕不上,一面指示我抄近路去追,隨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走得便快

起來。在谷口遇見湘江五俠,凌真人不要他們相助,只催我就走。我才一出谷口,便覺

身子輕飄飄地直往前飛走,眼看前面大河長澗,只一晃眼身已過岸,走了不多一會,就

看見前面一團白影如飛投向東北。漸漸追近,聞得我妻子哭喊之聲。追來追去,追到一

座石崖,便鑽進洞去。近前一看,那洞已被那厮用石頭封堵。我便用腰中鋼抓前去推那

洞門,好容易才將那石洞推開。那白猿跳出,使用一根木棍,不知是什麼木頭所做,和

我爭打了好一會。那厮身材伶俐,一縱就是好幾丈高,只累得我渾身是汗,漸漸抵敵不

住。吃那厮一棍將我打翻,用兩根春藤將我手腳捆住,拖進洞去。我妻子也在里面,見

我被擒,撲上前來將我抱住痛哭。那白猿上來拖她,我妻子偏拼命抓緊我衣服不放。拖

開時,竟將我衣服撕了一大片下來,露出臂上刺的龍紋。那厮隨即放了我妻子,走近我

的身前,一把將我左臂衣服撕開,露出一條赤膀。我正愁它要當著我面,去羅唣我妻子。

見它撕我衣服,以為它要生吃我。那春藤有茶杯粗細,捆得非常結實,掙又無法掙脫,

氣得我眼睛都冒出火來。死原不算什麼,最怕是我妻子要被它奸汙。便大聲對我妻子說

道:‘你還想活嗎?’一句話將我妻子提醒,我妻子本有烈性,一頭往石壁上撞去,滿

擬尋一自盡。誰知那厮竟懂得人言,聽我剛一說,便已轉過身來,我妻子還未撞到石壁

上面,已被它縱上前去攔住。

“它這時忽然改了剛才凶惡神氣,用手朝我二人直比,我二人也不懂。它好似又要

到我面前,又怕我妻子尋死,便將我妻子拖將過來。茶杯粗的春藤被它用手一扯,便行

粉碎。他才將我解開,我兵器不在手內,縱上去就給它一拳。那厮也不還手,只護住我

妻子,怕她尋死。那厮身體靈便,因為要護我妻子,吃我打了好幾十拳,打得它哇哇直

叫,一面用手朝我直比。我先前也不知它朝我擺手用意,因它老攔在我妻子前面,越打

我越有氣。那厮皮骨堅硬,雖然重手法打得它痛,卻不能使它受傷。打了有好一會工夫,

一眼瞥見我使的那柄鋼抓,被我搶過來拾在手中,正想用你傳我那散花盤頂暗藏神龍搶

珠的絕招,先將那厮兩眼打瞎,再取它的性命。抓剛發將出去,平地忽然冒起一人,正

是那破爛叫花凌真人,一伸手先將我的鋼抓接去。那白猿想是知他厲害,立時舍了我妻

子,跪將下來。凌真人先對那猿說道:‘你修煉得好好的,偏要動什麼凡心,這一頓打,

打得不屈不多吧?’那白猿聞言,竟抱住凌真人一雙黑泥腿大號起來。我恨那厮不過,

正要就勢用抓將它打死。凌真人只用手一揮,便好似平空有一種東西將我攔住,不得上

前。凌真人又對我說道:‘它也挨你打得夠了,你也無須乎再打它了。它雖不該一時妄

動凡心,將你妻子背來;可是它如不是天良未泯,認出你左臂刺的龍紋,想起你十五年

前在湘潭王家集上救命之恩,憑你這點本領,它要取你性命,豈非易如反掌,還能容你

打它這半天嗎?再說你既倒反呂憲明,你又隨他們前去赴會,我不該不先令你妻子設法


逃出。幸而被白猿搶走,不然呂、郭二人回去,明白了你的行徑,豈不白害她遭人毒手?

那白猿後來護定你妻子者,是因感念昔日你放他的恩義,因你妻子烈性,怕她尋死,又

知你打不傷它,所以一任你打,他卻護定你妻子不來還手。我已來了一會,我恨這畜生

不該妄動凡心,我又還有用它之處,樂得借你手懲治它。後來你要用鋼抓弄瞎它眼睛,

我才出來攔住。如今你妻子業已遇救,這畜生也不會再起邪心。你的好友趙心源在谷王

峰鐵蓑道人那里,不久便要到青螺山收拾八魔。無論什麼人,只要能遇見我,大半有緣。

我送你一樣小玩意,你可拿著它先尋親友,將你妻子安頓。然後到谷王峰跟他們一起去

打八魔,到時自有你的好處。’說罷,給我一根藤子編就的軟鞭。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

字,他也不容我問,只好道謝收下。

“這時那白猿仍是跪抱在他的膝前,不住長嗥。凌真人道:‘我怪叫花凌渾向不收

徒,如今一開戒,索性連你這橫骨未化的畜生都要做起我徒弟來了。你既是這般苦求,

你若依得我一件難事,我便收你。’那白猿一面點頭,一面叩頭如搗蒜一般。凌真人想

是知它願意,只見他將手伸進那白猿喉中,好似聽見一種脆骨折斷的聲音。那白猿居然

會說起人話來。我起初原沒聽出他姓凌,因為白猿稱他凌真人,才跟著叫的。那白猿會

說人話後,凌真人又給了它兩粒丹藥吃下去,領它同我夫妻出了洞。走過坡腳,便見地

下躺著一個大漢,昏迷不醒。旁邊還有一條打斷了的死蛇和一堆纏著彩絲的鐵箭。仔細

一看,正是那山人姚開江。問起原因,才知凌真人知他厲害,恐他毒箭傷人,先將他元

神收拾,然後引出戴家場,將他制伏。他因元神已死,又被凌真人神雷將他震得昏迷過

去,所以人事不省。凌真人悄悄對白猿囑咐了一番話,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藥遞與白猿。

叫它等我們走後,先用丹藥將姚開江救醒,然後將他背走。等到凌真人吩咐白猿已畢,

便命我夫妻同他快走,被他用法術將我夫妻送到湘潭一個至親家中。正要朝他拜謝,他

只說了一聲“再見”,一晃眼便不知去向。事後追思,才想起那白猿是我幼時在我初次

從師的王老師家,見我師兄五指開山王傳信由衡山打獵捉回來一只蒼背老猿,用鐵鏈吊

在房中,想磨去它的火性,再來馴練。我彼時年幼無知,又不忍聽它晝夜哀號,趁我師

兄不在,偷偷將它放走。那時我左臂上就刺有這條龍紋,想不到十五年光陰,它毛會變

白,居然會看見我身上龍紋想起前恩,不還我手。將妻子安頓好後,便來尋你,不想一

來就遇著。我記得那日在戴家場曾有許多未遇見的能人,可能引我前去相見麼?”心源

便把前事一一告知,又同他去見了鐵蓑道人與黃玄極。

魏青從此在谷王寺內暫居,靜等端陽節前趕到青螺山去,不時也同心源、玄極到戴

家場看望衡玉、凌操。衡玉和他妹子湘英極為友愛,湘英走時,原說到漢陽白龍庵,由

玉清大師引見素因大師門下,雖然分別日子不多,總想知道一些音信,苦干家務,不能

分身前去看望。便托心源早幾天動身,繞道漢陽白龍庵,看看湘英是否已蒙收錄。凌操

也托心源等,遇見各位劍仙,留神打聽允中的下落,如果在青螺山相遇,好歹勸他回來。

心源、玄極俱都一一答應下來。回去同鐵蓑道人商量,打算四月上旬就動身,先到漢陽

探望湘英,帶到衡玉口信。然後由陸路走蔓州劍閣入川,到川邊青螺山去赴八魔之約。

大家商量了一次,因為有魏青同行,好在無事,為期尚早,索性提前動身,沿途還可觀

賞風景。

到了四月初一,鐵蓑道人便同了心源、玄極、魏青,四人由長沙起程。走不多日,

到了漢陽,好容易尋到了白龍庵,玉清大師業已他往。會見元元大師的徒弟紅娘子余瑩

姑,問起湘英蹤跡,才知玉清大師到的那一天,素因大師剛巧在頭晚上出門訪友,不在

庵中。玉清大師原想留湘英在庵中等素因大師回來,湘英一定磨著要隨玉清大師同行,

玉清大師無法,只好又將她帶到成都去了。四人聞言,只得告辭出來。心源猛想起聽玉

清大師談過,陶鈞現在四川青城山學劍,何不去探看陶鈞,就便拜見他師父矮叟朱梅?

此老雖是得道多年的前輩劍仙,為人熱心,喜抱不平,比年青人還要來得起勁,倘能得

他相助到青螺山去,豈非大妙?四人商議定後,先請黃玄極帶了魏青先行。心源同了鐵

蓑道人先到宜昌三游洞,去向師父俠僧軼凡請罪,相機請他下山相助。然後駕劍光趕上

黃、魏二人,沿水道而行,到青城山去。把預定繞道陝西邊界,經由劍閣棧道走的主意

打消了。

四人分手後,心源、鐵蓑道人劍光迅速,不一日到了三游洞,由鐵蓑道人進去代他

緩頰,心源跪在洞外請罪。待了一會,鐵蓑道人出來說,不但俠僧軼凡不在洞內,連許

鉞也未在此。洞中只住一個聾啞年邁的和尚,問他什麼,也答不上來。心源聞言,便隨

了鐵蓑道人二番進去,遍尋俠僧軼凡與許鉞有無遺留什麼字跡。那聾啞和尚見二人尋找,

想是知道用意,徑從一個破蒲團內取出一張紙團遞與心源。心源一看,正是許鉞所留。

原來許鉞承矮叟朱梅指引,離了戴家場,回家安排了一些家務,便去投師。好在三游洞

在宜昌上游,是個有名勝地,常有人去游玩登臨,極容易尋找。也是許鉞機緣湊巧,到

三游洞時,正趕個正著。原來俠僧軼凡因三游洞風景雖好,仍不能與世隔絕。他先在後

洞參修,本與前洞隔絕,不知怎的,把行跡露在一個有心人眼里,傳揚出去,說三游洞

還有人未去過的後洞,里面住著一位高僧,如何神妙等語。一般人多喜事,從去冬起,

不時有些俗人來向他請教佛理。俠僧軼凡不耐煩擾,正要離開,許鉞恰巧趕到。俠僧軼

凡見許鉞根骨尚厚,又是老友朱梅介紹,當時答應下來。許鉞拜師不久,俠僧軼凡就帶

了許鉞到川邊鄧崍山去訪友。因為後洞石壁內藏有許多的經卷,暫時不便帶走,才去尋

了那聾啞和尚來替他看守。許鉞在戴家場就聽心源說過同八魔結仇及以前得罪師父之事,

怕師父性情特別,又是入門不久,不敢替師兄講情。恐心源走來不知他師徒二人蹤跡,

在走前寫下這一張字條,托聾啞僧代為轉交。那聾啞僧因為犯了他師父雪山了了和尚的


戒規,罰他遭三十年聾啞之孽。許鉞把托他的事寫在一張紙上,他雖然又聾又啞,本領

同靈性依然存在,不過韜光晦靈,靜待孽滿罷了。他受了許鉞之托,見心源來到,便將

許鉞字條交付。他的來曆,三次峨眉斗劍時自有交代。鐵蓑道人見了紙條,他本覺這聾

啞僧不是常人,又見俠僧軼凡托他看守經卷,知道那些經卷俱是西土真經,佛門異寶,

俠僧軼凡竟能托他代管,更知有大來曆。不過看他神態,又不似裝作癡聾,揣不出什麼

用意。先後朝他禮詢數次,聾啞僧好似被逼無奈,取了一支禿筆,在紙上寫了“孽重心

感,行再相見”八個字,寫罷,徑往蒲團上入定去了。鐵蓑道人知他不願人留此,有心

試他一試,故意裝作偷尋藏經,往他身後石壁走去。還未伸手,聾啞僧已經覺察,只見

他舉手往頭頂上一拍,立刻便是滿洞金光。鐵蓑道人知道不妙,不及招呼,一把拉住心

源,身劍合一,破空便起。回望後面金光紅云之中,一個三尺多高的赤身小和尚追來。

鐵蓑道人並非真心盜經,原是試探他的本領,未便迎敵傷了和氣,只得緊催劍光逃走。

出去有十里左右,後面不來追趕,才把劍光落下。對心源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

因疑他裝聾作啞,故意試他一試,不想他竟誤會成真。我還可以抵擋,走得慢一點,豈

不連累了你,看他來曆,好似雪山了了和尚所傳佛門心劍的嫡派呢。如今令師已到了鄧

崍,那里離青螺山甚近,說不定還許為你而去呢。”心源道:“但願如此才好。弟子現

在別無他念,只望能將八魔除去,恩師恕過前愆,仍得重歸門下,從此祝發出家,永安

禪悅,于願足矣。”鐵蓑道人含笑不答。當下同駕劍光,追上黃、魏二人,一同往四川

進發。

魏青腳程本快,不多幾日,四人到了成都。先將城外四座有名的祠堂廟宇看了一看,

又到辟邪村去拜見玉清大師,見著張琪兄妹,方知玉清大師已帶湘英去尋素因大師去了。

輕云、文琪因久不見師父餐霞大師,心中想念,趁著暫時清閑,也回黃山去了。四人談

了一會,告辭出來。心源急于要見陶鈞,催著往灌縣青城山去。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看

見陶鈞和紀登師兄弟二人正在對坐下棋。原來陶鈞自從到了青城,受矮叟朱梅所授的口

訣,每日練習劍術,又加紀登從旁盡心指點,進步得非常之快,把一柄金犀劍練得雖不

能身劍合一,卻已得心應手,指揮如意了。紀登為人,比他師父還要來得特別,竟會與

陶鈞處得非常莫逆。他二人每日做完了功課,不是去采藥登臨,便在崖前下棋。這日天

氣晴明,二人又下棋,忽見崖下上來四人。紀登認得鐵蓑道人,連忙上前拜見。陶鈞已

看出一個是他昔日師父趙心源,心中大喜,便要上前跪拜。心源急忙一把拉住,說道:

“賢弟快休如此。昔日我本自知能力不夠,恐怕誤你,一向不肯以師禮自居;何況賢弟

如今又是朱老前輩高足,再要照以前稱呼,不但錯了輩分,愚兄反無地自容了。不如以

後就用弟兄相稱吧。”陶鈞還是不肯,心源只好暫時由他。彼此都引見,介紹姓名,互

道了一陣傾仰的話,紀登便請眾人去往觀中落座。

坐定之後,互談別後之事。陶鈞聽說許鉞已蒙俠僧軼凡收錄,十分代他欣幸。心源

又把同他別後,到長沙谷王峰尋訪鐵蓑道人未遇,雪夜遇二魔,追云叟解圍,酒樓遇羅

九,相逢白琦、戴衡玉,戴家場打擂,怪叫花窮神凌渾二次出世收伏姚開江,白、俞、

凌、戴四人相繼棄家從師等事,說了一遍。陶鈞也將別後在漢皋江邊巧遇恩師矮叟朱梅,

接引到青城山學道,以及現在早晚用功情形說出。紀登道;“這位凌老前輩,真是劍仙

中一位怪傑。要講本領,雖不知多大,但是這些年來聽見他的前言往行,從未有人說他

敗在人手內一回過。日前聽師父說,他近來悟徹天人,不久歸真,很想物色一兩個傳人,

二次出山想必為此。不過昔日他同白師伯曾有仇隙,也不知如今解了不曾。他既命魏道

友同三位到青螺山去,想必到時他必定出來參預。八魔縱然厲害,豈是他老人家對手?

趙道友此番前去,必定萬無一失了。”

心源便請紀、陶二人引見朱梅。陶鈞道:“恩師他老人家行蹤不定,不常在觀,也

許我們正在想念,他老人家就馬上出現也說不定。”四人聽得朱梅不在觀中,多未免覺

得機緣不巧。紀登忽然對陶鈞笑道:“師弟可想請師父去助趙道友一臂之力麼?”陶鉤

道:“豈有不願之理?”紀登道:“因為我以前曾有劣跡,雖然改行向善,師父總不大

喜歡我。我看他對你屬望甚殷,你如現在就隨趙道友等同去,你不是八魔對手,師父豈

能坐視?”陶鈞也是少年喜事,剛把飛劍學好,沒處使用,心源又是他良師好友,極願

同去相助。只因震于八魔凶名,估量自己能力有限,又未奉有師父之命,不敢貿然說去。

聽紀登一說,知道師父面前他肯擔待,便活了心,答道:“我實在是想跟去,一則無有

師父之命,二則我雖會飛劍,不能身劍合一,道路又遠,恐怕反誤了趙老師的大事,所

以為難。”紀登道:“我既叫你去,當然會替你擔待,不但你能跟上他們三位,連這位

魏道友,我也一樣能送他前往。好在為期還早,有意屈留諸位在此盤桓幾天,到時我雖

不能離此相助,自會送我師弟前去觀光。諸位以為如何?”心源與陶鈞久別重逢,又看

他從朱梅學了劍術,好生代他欣幸。自己因為當初不聽師言,僅學會一點皮毛,貿然下

山,惹得師父見怪,自己到處吃虧,倒並不怎麼想陶鈞同去。經紀登一說,他是朱梅大

弟子,劍術高妙,本來為期尚早,樂得在此同舊雨相聚些時,多拉攏兩個幫手。黃、魏

二人原是心源請來,更無問題。鐵蓑道人與二老、俠僧軼凡及心源、紀登師生兩輩,俱

是後先所交朋友。他的劍術先傳自終南樂眾,樂眾成道後,又離了終南派自成一家。紀

登、心源因為他認識師父,俱執晚輩之禮。他卻不以此自居。此次隨著心源經川入滇,

本想在半路上順途看望兩個好友,見心源等暫住青城,便同眾人說,准端陽前趕到青螺

山,現時因有事他去,同眾人暫別。紀登挽留不住,只得恭送他去。鐵蓑道人別了心源

去後,心源等三人便留居青城,專候端陽趕到。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