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這事不是你說了算!



周湖平穿戴整齊,坐在小板凳上,正在自己家屬院的小平房里擦皮鞋.

待會兒,他還要去晚點名.

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他的軍官腰帶和大簷帽,還有一本中隊花名冊.

這是本屆教導大隊三中隊預提班長集訓最後一次點名了,周湖平覺得這種事必須有點兒儀式感.

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要穿上燙得筆直的常服,穿上擦得油光滑亮的皮鞋,親自進行最後一次點名.

篤篤篤--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周湖平一愣,他以為是自己誤了點名的時間,文書廖晃過來催自己馬上過去.

抬手看了看表.

九點整.

距離點名還有半個小時.

自己並沒有誤點.

"廖晃嗎?我沒誤點!"

門外,靜悄悄的,沒人回應.

周湖平又擦了兩下皮鞋,忽然覺得不對勁,又問:"是誰?"

"隊長……是我,莊嚴."

熟悉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來,周湖平怔了怔.

然後起身,穿好皮鞋,上前開門.

莊嚴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門口,像只狼狽的落湯雞.

"你搞什麼?"他疑惑地看看天,月亮高懸,云淡風清,別說雨,風都沒.

莊嚴甕聲甕氣地說:"隊長,問你個事."

周湖平念頭一轉,馬上明白面前這個兵要說了什麼了,于是道:"是說留隊的事?"

莊嚴沒吱聲,只是點了幾下頭.

"留隊很好啊,多少人想留,都留不下來."周湖平說:"教導隊教練班長,是班長中的班長,不是誰相當就可以當的."

莊嚴說:"可是,我想回老連隊……"

周湖平頓時臉色一沉,說:"回老連隊?回去干嘛?難道這里沒班長你當?沒黨票你入黨?沒指標你考軍校?"

莊嚴搖頭說:"不是這些,我覺得我留下來,徐興國會有很大的誤會,他認為是我搶了他的指標,而且,連長送我來的時候說了,多少人來,多少人回去……"

"扯淡!"周湖平怒了,"你以為這是在街邊買菜啊?討價還價?這是啥地方?是你還價的地方嗎?告訴你!留你下來不光是教導隊的決定,也是師里的決定,你要真有意見,你去師里找蔡副師長說,找崔副參謀長說,他們同意你回去,我周湖平沒二話,立馬簽字讓你走人!"

莊嚴被周湖平一頓教訓,心里自然忐忑不安.

經過了一年的訓練,他深知部隊這地方只能服從上級命令,是絕不能講價錢的.

可是,一想到徐興國那種厭惡的目光,他又忍不住了.

他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不仁不義不忠之徒,更不想讓自己曾經的好戰友覺得是自己在背後出賣了他.

"隊長,我不想留下."他鼓起勇氣,"明天我跟著車子回自己的連隊去."

"噫!"周湖平十二分意外地看著莊嚴,說:"你倒是很有脾氣很有性格嘛!你以為你說回去就回去?告訴你,只要你還在部隊,只要你還在1師當兵,你就跑不掉.你敢走,檔案什麼全給你扣在師部,回去你就當個黑兵,啥都沒!"


莊嚴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周湖平這人的行事風格從來說一不二,言出必行,他說扣,就一定會扣.

看到莊嚴沒吭氣,周湖平的口氣總算緩和下來,說:"莊嚴,你就不要多想了,留在師部,大有作為,估計明年初,咱們部隊就要改編了,而且兵役制也要改革了,回到連隊,你同年兵那麼多,對你沒有一點好處,留在教導隊,機會多了去了."

莊嚴很想告訴周湖平,自己來當兵從未想過要在部隊里有什麼長遠發展,更沒想過要去當職業軍人.

不過,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世上的事往往不是依照你的個人喜好來發展.

就像寫了個劇本,那只是你自己寫的,人家未必按照你的去拍.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了.

從當兵開始,一開始莊嚴甚至想當逃兵,接過陰差陽錯,打算逃跑的當晚有人比他先跑了.

後來本想安安靜靜在鐵八連混三年,沒想到遇上了陳清明,牛大力和徐興國,結果為了慪氣來到了教導隊.

到了教導隊,本以為熬過去六個月,回去當個班長也就安安穩穩三年過去.

誰曾想又被周湖平這個中隊長相中要求自己留隊了,如今想走,卻走不成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一件是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

命運這東西,正不知不覺中裹挾著自己,朝著一個陌生的方向走去,自己像停下來都不行了.

從家屬院回來,莊嚴換了衣服,來到籃球場上等候點名.

徐興國也換了干淨的常服,在籃球架旁坐著,一口口抽著悶煙,別人不跟他說話,他也不跟別人說話.

嚴肅過來和莊嚴告別,並安慰他說:"這事別放心上,老徐就是個牛脾氣,過一段,想通了就沒事了."

其實傻子都能聽出這是安慰的客套話.

莊嚴深知,自己和徐興國之間搞不好真的做不成好戰友了.

第二天一大早,各個步兵團果然派了車來.

學員們紛紛將自己的行李搬上了車,三區隊里只剩下王大嘴和自己,就連錢忠軍和裴全這兩個從團里抽調上來的班長都走了.

莊嚴和王大嘴,楊松林等幾個留隊的教練班長,還有其他本來就是教導隊的老兵班長一起站在營房的二樓,漠然地看著士兵們如同搬家一般將所有零碎搬上車.

一切打點妥當,車隊緩緩駛出教導隊的大門,每一輛車剛出大門口的時候,坐在車廂里的兵都會站起來,擠在後擋板上,摘下帽子朝著教導隊的營房方向拼命揮舞.

"見鬼去吧!我再也不回來啦!"

"再見啦!教導隊!再也不見啦!"

仿佛他們不是離開一個集訓基地,而是在逃離一座地獄.

站在莊嚴身旁的一個老兵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莊嚴說:"看到了吧,當教練班長就是在這個鳥樣,你嚴格,畢業了人家不喜歡你,不嚴格吧,他們這些傻逼回去之後沒學到東西,也會恨你."

說完,拿了根煙啪嗒點了火,一邊抽一邊朝自己的排房走去.

莊嚴站在二樓的陽台過道上,看著老兵班長離開的背影,久久沒說話.

風穿過走廊,吹起了地上那些學員離開時留下的紙屑,在空中舞著.

昔日熱鬧非凡的教導大隊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空蕩蕩的訓練場,空蕩蕩的排房,空蕩蕩的籃球場,空蕩蕩的草坪……

一切都空蕩蕩的.

對于莊嚴來說,一段軍旅歲月結束了,一個段的軍旅生涯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