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羅蘭和莉莉已經坐在了前往蘆葦市場的牛車上.
因為是下午,天上還下著綿綿細雨,路上行人很少,牛車後蓬里也只有羅蘭和莉莉兩人.
莉莉心情已經好多了,她有些難為情,低聲解釋道:"羅蘭,我不是故意和叔叔頂嘴的.他這麼說我,我覺得很傷心."
"導師也就口頭說說而已,你別放在心上."羅蘭笨拙地安慰了一句.
一說起洛坎迪,莉莉剛剛好轉的心情又有些不妙了,眼里淚水再次開始打轉:"不,他不只是說說,他一直就這麼做的.我以前求他教我法術,他就扔給我一大張晦澀的符文表,一點都不解釋,就是讓我背.我讓他教我認字,他敷衍地教了一些,就不肯再教了.他從來就沒認真教過我.他剛才說的話,以前經常掛在嘴邊,說我是個姑娘家,只要會洗衣烹飪,照顧好丈夫孩子就行了,其他的東西沒必要多學."
"......"羅蘭有些無語.
那張符文表,他也背過,不僅晦澀,內容還特別多,涉及的法術符文足有1000多個,每一個符文的形狀都相當複雜,相互之間還沒什麼聯系.
思維實驗室里,羅蘭足足背了快20個小時才完全背熟了.
這還是因為他有一些術法基礎,莉莉對法術一竅不通,就靠死記硬背,難度更是驚人,三天時間沒有背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羅蘭倒沒想到,洛坎迪這麼一個高階法師,竟然會重男輕女,這思想可真夠陳舊的.
莉莉打開了話頭,開始絮絮叨叨地數落起洛坎迪:"其實,我以前也想給人抄書賺錢的,但字一直寫不好,叔叔從來不指點我.後來,塔里實在是沒錢了,我什麼都不會,可天天都少不了吃喝,沒辦法,我就只能去給人漿洗衣服.這時候,叔叔也老了,每天那點精力,全消耗在雕塑上,就更沒工夫管我了."
說著說著,她眼里再次落下眼淚,低聲抽泣:"羅蘭,我一點都不怕辛苦,但我害怕被人看不起.我給人漿洗衣服的時候,經常有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說這說那,我心里特別難受.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了,就和主人家大吵了一架,結果我白洗了一整天的衣服.......嗚嗚~"
這種尊嚴被踐踏的感覺,羅蘭前不久就在迪蘭特堡體會過,此時聽著莉莉哭訴,他是感同身受.
見莉莉哭的傷心,他心中不忍,略一猶豫,便伸手將莉莉攬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聲安慰道:"莉莉,以後再不會有人看不起你了.你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哇~~~~"莉莉哭的更大聲了,腦袋埋在羅蘭胸膛上,淚水洶湧而下,哭的就和一個孩子似的.
羅蘭大概知道,這是莉莉是長期被壓抑的情緒得到了發泄,所以沒有出聲,只是緊緊抱著她,輕撫著她的後背.
好一會兒,莉莉才止住哭聲,但依然呆在羅蘭懷里,一雙手也緊緊抱著他的衣角,沉默許久,她輕聲問:"羅蘭,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人?"
羅蘭輕輕搖頭:"當然不,我們都是凡人,總有心情低落的時候,與其憋在心里不說,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場."
莉莉默然,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那你會看不起我嗎?"
羅蘭奇怪:"為什麼這麼問?"
他覺得今天的莉莉似乎特別多愁善感,情緒波動極大.在他記憶中,除了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莉莉哭了幾回,之後,生活條件改善,莉莉就沒怎麼掉過眼淚了.
莉莉不知道羅蘭想法,她輕輕道:"我也沒受過好的教養,字寫地不好看,走路姿勢不好看,還滿手的老繭.和城里那些淑女比起來,我就是個野姑娘.可你不一樣,你這麼聰明,學什麼都特別快,很快,你就會成為身份尊貴的正式法師,就算是雕塑,你也有大成就.你未來的妻子,肯定是一個家世好,教養好,人也漂亮的淑女.到那時候,你肯定不願意我繼續當你的助手."
羅蘭很驚訝:"莉莉,你這麼會這麼想?"
他現在每天忙得要死,就算是在思維實驗室,都恨不得將一分鍾掰開兩份花,哪有空去想這些有得沒得.
真想到,莉莉這小腦瓜里竟然裝了這麼多心思.
莉莉抬頭,漂亮清澈的大眼睛中,盛著半眼的淚水:"難道不是嗎?就算你沒想,等你到了那個地步,別人也會逼著你這麼干的.羅蘭,你知道嗎,每過一天,我心里的害怕就多一分,有時候,我半夜驚醒,我悄悄地拉開布簾看你,生怕你不告而別,突然就離開了.我真想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羅蘭心中震驚,低頭看著懷中的姑娘.沒想到她竟然因此受到這麼多折磨,虧他還以為自己改善了塔中的物質條件,就一切都好了呢.
這個愛哭的,有一雙漂亮清澈的大眼睛的年輕姑娘,心思遠比羅蘭想的要敏感複雜地多,只是她一直隱瞞著沒說,直到今天,才借著個機會表明心跡.
未免讓莉莉傷心,他小心斟酌著道:"莉莉,我從沒看不起你,一開始,我就覺得你特別好,不僅美麗,我還在你身上看到了許多美德.勤勞,善良,智慧,我覺得你非常能干.你看,我只會抄書,要不是你的牽線搭橋,我們也攢不下這麼多錢."
莉莉的大眼睛中泛著驚喜的光芒,臉頰紅彤彤的:"羅蘭,你真這麼想嗎?"
"千真萬確."羅蘭點頭,這的確是她的心里話.
莉莉定定地看著羅蘭,眸中閃動著熠熠的神采,忽然,她一抬頭,火熱的紅唇就湊了過來.
羅蘭微微一驚,因為他們現在在牛車後車蓬里,算是半公共場合,而在這世界,民風還是偏保守的,在這種地方接吻,雖然還談不上傷風敗俗的程度,但也絕對驚世駭俗!
他這邊沒反應過來,莉莉已經主動吻了上來.
美麗大膽的姑娘,紅唇火熱,氣息清甜.
羅蘭心中一蕩,忍不住回應了.
于是,兩人在牛車後蓬里,旁若無人地親吻起來.路上偶爾有行人看到,臉上都出現震驚的神情.
許久,唇分,莉莉抿了下微腫的紅唇,笑容和花一樣燦爛:"原來接吻的滋味這麼美妙啊,難怪那些小說家們都在盡力地贊美."
羅蘭舔了下嘴唇,苦笑道:"莉莉,你可真是夠大膽的,我們現在可在街上呢,要是被導師知道,肯定會十分生氣."
"我才不怕呢.我被人嘲笑這麼多年了,早就知道這世上無聊的人特別多,被他們多說幾句,我也不會掉塊肉.......羅蘭,你怕嗎?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放蕩的女人."
莉莉小心翼翼地看著羅蘭.
羅蘭微微一笑:"正好相反,我覺得你是個勇敢的姑娘,比我勇敢地多了."
無論前世還是現在,羅蘭都屬于靦腆的人,在大街上向人示愛,索吻的事,他還真干不出來,尤其是這個世界,男女之間遠沒地球開放,莉莉這麼干,需要巨大的勇氣.
話說回來,他這個身體,還是第一次和姑娘接吻呢.......個中滋味的確相當美妙.
莉莉嘻嘻一笑,轉頭看了下車篷後的街道,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剛才我也是一時激動,現在就不敢了,嘻嘻.羅蘭,你回去後,千萬別和叔叔說."
羅蘭點頭:"我知道的,這就當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
莉莉輕歎口氣,腦袋靠在羅蘭肩膀上,輕聲道:"羅蘭,你真好."
羅蘭沒說話,握了握莉莉略顯粗糙的小手,作為回應.
這時,牛車駛進了蘆葦市場,街道上行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喧鬧,過了小半個小時,莉莉指著路邊一家裁縫店,說道:"黑帽子裁縫店,我們到了.下車吧."
下車後,兩人並肩朝裁縫店大門走去,剛走到門口,門里一個綠袍法師也正走出來,正好和羅蘭面對面.
羅蘭看了一眼,就覺得這綠袍法師眼熟,仔細再看一眼,綠袍,面色祥和,四十多歲,略顯富態,看著人畜無害.
他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這是學徒茱莉婭的導師.
三個多月前,羅蘭就是乘坐他的馬車到達西郊大道岔路口,之後就遇到了帕克勞德.
羅蘭清楚記得,這人當時特意說的最後一句話:'一路走好.’
此時回想起來,要說這人不知道帕克勞德的計劃,羅蘭是不信的.他十有八九是帕克勞德的幫凶!
只是沒有證據.
綠袍法師也認出了羅蘭,他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但他沒說話,不等羅蘭行禮,就從羅蘭身邊快步走了過去.
在裁縫店門口,兩人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