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月的都靈城,同樣是寒冷的.
但和北方的干冷不大一樣,都靈城是又濕又冷,冬天很少下雪,而是下起了連綿的凍雨,偶爾,雨水中還會夾雜冰雹.
這樣的雨水淋到人腦殼上,寒意就會如釘子一樣紮入皮膚,直鑽進身體深處,若不及時驅寒,一般人第二天就得病倒.
15月份最後一天,天氣黑沉沉的,繚繞著淡淡的水霧,凍雨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了,透骨的寒意將都靈城包裹在內.
如果只是天氣寒冷,那倒也罷了,溫暖的爐火足以將寒氣驅散.
但是,身在術法監管會中的芙瑞爾夫人,卻還要時刻地經曆著內心的煎熬.
《虔誠法案》已經實施了一個星期了,每天早,中,晚三個時間段,生命神殿的神官就會上門,來引導她進行祈禱.
如果她不祈禱,那就是有罪,費米爾森分分鍾就能將她關進監獄,甚至是廢除她的法力.
當然,她還可以選擇反抗.
但,論術法力量,她遠不如費米爾森,她的家人也被費米爾森掌握在手里,更讓芙瑞爾夫人感到忌憚的是,駐紮在術法監管會中的光靈法師團.
足足200個光靈法師,且全是高階法師!
這批高階法師從碧藍要塞臨時抽調過來的,隸屬于第一軍團.每一個高階法師拿出來,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強者.
200個精銳高階法師在一塊,外加費米爾森大法師,那就是一股足以碾壓都靈城術法界的龐大力量.
所以,她只能選擇屈服.
至少明面上如此.
"咔噠~"
身後的木門又打開了,一個身穿淡金色法袍的神官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神色冷漠的光靈法師.
神官左手拿著一本厚厚的書籍,那是《太陽聖典》,右手拿著一根法杖,那是生命權杖,代表著生命女神賦予的權柄.
神官翻開聖典,肅然道:"芙瑞爾夫人,祈禱時間到了."
芙瑞爾夫人心底頓時湧出一股怒火,但馬上被她壓制住,遲疑了數秒後,她暗咬著牙,'噗通’一聲,雙膝跪在神官前,雙手交握在胸前,低著頭,開始做例行的祈禱.
"噢~生命女神雅緹納,你是生命的主宰,是萬物的母親.你公正,仁慈,憐憫,你喜愛陽光純粹的行為,而厭惡黑暗卑鄙的手段......."
這段禱言叫《生命禮贊》,是最基礎的禱言,信徒們只要誠心地祈禱,就能感受到神恩,甚至有可能會被生命女神選為神官,並賜下神術.
想要獲得神術,最關鍵的是'誠心’.
這份誠心可做不得假,或許凡人看不清楚,但對神來說,凡人的心靈,並不存在多少秘密.
當然,擁有超凡法術的大法師還是有些不同的,神明並不能隨意窺視大法師的內心.
按部就班地念完了祈禱詞,神官便問道:"夫人,你體會都神恩了嗎?"
"我只覺得心靈平靜.如果這算神恩的話,那我就是體會到了."芙瑞爾夫人淡淡地說道.
"很抱歉,這不是神恩.若你在祈禱時,感受到無邊的喜悅,那才是受到了神恩."
停頓了幾秒,神官聲音變淡了不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芙瑞爾夫人,一雙金色眼眸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
"夫人,在神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勞的.若20天後,你還是無法體會神恩,那就足以說明你對生命女神不誠.即使你是大法師,該面對的,也仍舊要面對."
"我明白......感謝您的提醒,女神的仆從."
"嗯~"
神官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咔噠~’
房門再次關上,這小小的房間再一次變得與世隔絕.
芙瑞爾夫人身體一歪,跪坐在了地面上,眼中閃耀著不甘與憤怒:"費米爾森,看來你是真打算把事情做絕了!"
祈禱的時候,她能清晰感覺到,有一股奇異的力量試圖滲透進她的心靈,但她每次都將這股力量阻擋在外.
毫無以為,這股力量就是所謂的神恩,就是生命女神的神力.若是被這股力量侵入自己的靈魂,那自己就算沒有失去自我,也肯定會大大受制于生命神殿,成為神殿的奴隸!
她堅持一生的修煉,是為了超脫自我,是為了讓自己的思想獲得獨立,可不是為了給人當奴隸的.
即使對象是神,那也不行!
可是,她又該如何擺脫這該死的狀態呢?
逃跑嗎?
先不說逃跑之後的嚴重後果,能不能跑掉,還是兩說呢.
她要真跑了,她的家族肯定就完蛋了,她的所有弟子,肯定也會被光靈全部鏟除,要麼死,要麼廢除法力,甚至還有可能被送上火刑架燒死.
就算她全然不顧這些後果.真的跑了,她又該跑哪里去呢?
南方的石工兄弟會?
這算是一個選擇吧.
可據她所知,兄弟會內部利益紛爭非常嚴重,目前已經分成了好幾個派系.小小兄弟會內部,有妥協派,有激進派,有改革派,相互看不習慣,甚至產生了許多爭端.
一個弄不好,就是分裂的結局.
這樣的兄弟會,是沒前途可言的,她逃過去,無非就是多苟活一段時間.
'或者,我逃出格倫麥,去南月公國,一輩子隱姓埋名?’
這個想法也不切實際,南月公國雖然不是光靈屬國,但對光靈也是千依百順,光靈稍稍一施壓,公國的施密特大公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願意獻出去,更不用說自己這個外來的大法師了.
所以,思來想去,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其實就只有北地了.
原本,北地就是她的目標,可《公民法案》一出,卻讓她心涼了半截.
她發現自己看錯了羅蘭.......不,不是看錯,而是看的不夠清楚.
羅蘭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是意志堅定,性格果決那麼簡單.
他還有一股顛覆舊世界,舊秩序的心.
如果她前往投奔北地,那麼她家族的侯爵領就將不受承認,家族的財富來源會被切斷,所有體面都會消失.
家族也再無法為她提供金錢,讓她可以無憂無慮地消耗術法材料.
人呀,一旦經曆了富足的生活,就再也沒辦法回到從前物資貧瘠的時代了,更不用說,芙瑞爾夫人一輩子就沒受過窮,更沒想過家族領地會被剝奪.
這種事,光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恐怖.
這個世界中,似乎已經沒有了她的理想鄉.
煎熬之中,芙瑞爾夫人想到了利維農.
他目前也正被囚禁,也被迫每天祈禱,就是不知道他最終會做何選擇.
屈服?
還是徹頭徹尾地抵抗?
若是以前,芙瑞爾夫人堅信利維農一定會抵抗到底,但現在,她已經沒有這份信心了.
是的,利維農很年輕,對光靈的態度也一直很激進,但這些都是以前的情況了.
以前,芙瑞爾自己也是堅定地光靈反對者,她還認為,總有一天,自己會為了格倫麥的獨立,和光靈成為對手.
但現在,等光靈真正地翻了臉,她卻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她並不如自己想象地那般堅強.
利維農......當他選擇妥協,選擇不反抗就被囚禁的時候,芙瑞爾就知道,利維農和自己一樣,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羈絆了.
他同樣無法灑脫.
她現在徹底明白了,要看一個人是否是真正的勇士,安逸時說的豪言是做不得數的,得看他在絕境中的所作所為.
所以,歸根到底,他們就是一群虛偽的人,平日里口號喊的很歡快,真正要決定自己態度的時候,卻畏首畏尾,當起了縮頭的烏龜.
"我真是可笑的懦夫啊."芙瑞爾忍不住自嘲.
她的弟子費文德連夜離開了都靈城,去外地求援,可向誰求援呢?誰又有這個膽子,有這個能力來救援她呢?
羅蘭嗎?
他是天才,現在已經是高階法師了,可距離費米爾森,還差著老遠的呢.
費米爾森已經在組建北伐軍了,紅鷹軍自身難保,哪有心思來管她這擋子事?
就算想管,那也得有這個能力才行呀.
"啊~~~我應該會在軟弱的妥協中,緩慢地滑向深淵吧......難道,我真要成為光靈的奴隸嗎?"
芙瑞爾夫人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
許久許久,她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身,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淒慘.
"或許,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一條弱者才會選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