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張生文章驚天下

朱厚熜一夜未睡,今天又主持殿試,饒是年輕人,身體好,可也受不了,坐在那里打哈氣.

而這些殿試文章更是讓他看得想要啐一口,這樣的文章,拿去擦屁股,都嫌臭.

全都是老生常談的論調,從有狗那年就有了.

還覺得見解高妙,簡直是浪費筆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大明的讀書人,就是這個程度嗎?

朱厚熜意興闌珊,要不干脆扔給楊廷和算了,讓他們處置好了.

可若是這麼干了,不等于將權柄給了他們嗎?

這幫人八成還盼著這一刻呢!

不行,朕必須要自己堅持,誰也別想搶走朕的權柄.

朱厚熜咬著牙,繼續啃這些比老和臭豆腐還臭的文章,還沒看三篇,朱厚熜又要吐了.而就在這時候,王岳捧著一篇文章,送到了朱厚熜的面前.

在王岳身後,還跟著大學士毛紀.

老頭氣喘籲籲,眼睛都紅了.

"陛下,有考生胡亂書寫,藐視殿試,老臣懇請嚴懲不貸!"

他這麼喊,是想其他人攔下王岳,奈何這些老胳膊老腿,哪里堵得住王岳啊!

"陛下請看!"

朱厚熜舉目看去,只有兩個字,巨大而醒目!

士人!

稍微思索片刻,朱厚熜明白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忍不住眼睛冒光,疲憊一掃而光,整個人都來了精神!

"這是誰的?"

"貢士張璁!"

"請!快把他請進大殿!"

王岳答應,朱厚熜卻已經迫不及待,親自走下丹墀,舉目看去,只為了早一點領略這位與眾不同之人的風采.

等到朱厚熜看清了來人,頓時就失望了.

張璁長得只能算是平平,而且年紀又大,滿臉皺紋,跟青年才俊,完全不挨邊.

他是真有學問,還是故意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朱厚熜露出了思索之色.

相比起皇帝的激動和遲疑,文官這邊就只剩下憤怒了.

嚴格意義上說,張璁寫的兩個字,並不能算是文章,也就是說他殿試根本沒完成,即便按照不黜落的規矩,也只能排在最後,外放一個縣令算了,此生的仕途也就結束了.

可偏偏張璁遇到了朱厚熜,這就叫你是風兒我是沙,宿命的相遇,擋也擋不住……

"朕以國之大弊為題,你回答士人,張璁,你是如何想的?"

張璁直豎豎跪在地上,情況很明白,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會關系到他的命運前程.如果回答好了,一飛沖天,得到天子聖眷.

如果答不好,他就會成為笑話,甚至成了所有官員士紳的眼中釘!

坦白講,如果這是他第一次參加科舉,張璁絕對不會這麼干的.可現在不同,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他還有一肚子想法要實現,他必須賭!

"啟奏陛下,士人上佐天子,下安黎民.肩負社稷之重,萬民仰望.可士人眼中只有自己,既無君父,也無百姓,貪名圖利,全無半點報國之念,如此鼠輩,豈不是天下之大弊嗎?"

朱厚熜聽到這番鏗鏘的言辭,簡直熱血沸騰,心有戚戚,感動要哭了,除了小富貴之外,終于又有人能站出來,痛罵朝野文人,簡直比三伏天吃冰涼大西瓜還要爽快!


"張璁,如你所說,豈不是士人一無是處了?你這麼說,滿朝重臣,可是要生氣的."朱厚熜笑呵呵逡巡全場.

"諸位大人,張璁之言,如何?"

這是要辯論啊!

好幾位大臣躍躍欲試,想要痛罵張璁,可首輔楊廷和卻面色如常,絲毫沒有動怒.

"陛下,此人會試名次極低,可見學問不佳,人品偏激.方才之言,也證明老臣之言不虛.他寫不出文章,就故意以聳人聽聞之語,激怒朝臣,謀求名聲.臣等皆是朝廷重臣,又豈能和狂生一般見識."

"陛下問臣等如何看,臣只能說,此人圖有口舌之利,若是重用,必定為禍大明,實乃亂國之臣!"

楊廷和的幾句話,翻譯過來也很簡單,這麼個貨,我要是看他一眼就算輸了,還跟他講話,簡直是我的恥辱!

朱厚熜眉頭深鎖,他還真不清楚,這個張璁的水平如何,光是會罵人,那不就是彌衡嗎?朕可不需要這樣的人.

遲疑之間,王岳笑了:"陛下,臣想問張璁一句,他說士人是國之大弊,那當下士人所為,最大的錯誤是什麼?"

朱厚熜以目視張璁,讓他如實回答.

"我以為當下士林最大的錯誤便是以一己之私,置百姓民生不顧,一心逼迫陛下,悖逆人倫,違背宗法.這也是我說士人貪名圖利,不顧百姓朝廷的原因所在!"

王岳笑道:"張璁,看你的意思,似乎對此事很有研究?你以兩個字回答了國之大弊,朝臣不服.那你能不能再做一篇文章,來闡發繼統繼嗣之事呢!現在就做,當著天子和朝臣的面做,讓大家伙看看你的本事!"

朱厚熜一聽,欣然大笑,"很好,就這麼辦了,只不過張璁,你可不許再寫兩個字了."

張璁急忙點頭,小胖子黃錦送來了桌案筆墨,還給一碗蜂蜜水.

"好好寫啊!"

小太監樂顛顛跑到了朱厚熜身旁,張璁深深吸了口氣,眾目睽睽之下,這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高峰.

前些時候,他還是屢次落榜的可憐蟲,如今卻能在天子目睹之下,在群臣的怒視之下,揮動大筆,寫就文章.

前半生的落寞一掃而光,後半生的風云由此激蕩!

落筆!

張璁幾乎沒有思索,就在潔白的宣紙上,大做文章.

王岳興趣盎然,站在了張璁身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強烈,甚至忍不住微微點頭.他的舉動把朱厚熜著急壞了.

別你一個人享受啊!讓朕也康康!

朱厚熜湊過來,當他看到張璁的文字,越看越是驚喜,甚至情不自禁念了出來,"夫興獻王往矣,稱之以皇叔父,鬼神固不能無疑也.今聖母之迎也,稱皇叔母,則當以君臣禮見,恐子無臣母之義,《禮》長子不得為人後,況興獻王惟生皇上一人,恐子無自絕父母之義……"

朱厚熜讀到了這里,感動地流下淚水,喃喃道:"張卿論出,吾父子獲全矣!"

此刻其他重臣也忍不住湊過來,瞪著老花眼,仔細觀看,當他們看到張璁所寫的時候,一個個面色驟變,甚至有人渾身顫抖,幾乎摔倒!

壞了!

他們遇到強敵了!

就連首輔楊廷和都大吃一驚,他只是把張璁當成了投機取巧的小人,卻沒有料到,他竟然有如此才華,老夫這是又多了一個勁敵……

張璁之論,厲害在哪里呢?

他不光講了道理,更講了人情,興獻王已經死了多年,突然改稱皇叔父,這不是欺騙鬼神嗎?

老娘即將駕臨京城,稱皇叔母,就要讓生母給兒子磕頭,哪有娘給兒子當臣子的?

執意過繼給孝宗,就是兒子自絕父母,試問,誰家的禮法,有這個道理?

張璁的質問,擲地有聲,入情入理,這篇文章,注定了要震撼天下,扭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