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大明朝危矣!

楊一清真的老了,不是辭相時候,老而不休的算計,而是確確實實上了年紀,最後一點雄心壯志也都被帶走了.

包括種植黃豆,販賣豆油,對老頭來說,都只是個小游戲罷了.如果說還稍微讓他有點興趣的,那就是教教王家的小崽子了.

他不打算影響王岳了,或者說,他已經放棄了,眼前的小家伙王清倒是很不錯的選擇.

沒錯,王岳的長子叫王清.

他這輩以山為名,兒子這輩就輪到了水,但不知怎麼弄的,竟然跟楊一清撞上了,老頭非要把孩子帶在身邊,給他解悶.

王岳不在家,別人哪扛得住楊一清軟磨硬泡啊,到了後來,干脆鼓動孫交出手,打著姥爺的旗號,把小家伙弄到了身邊.

"這是牛腿上最鮮嫩的一條肉,還有一盆蔬菜湯,五個鵪鶉蛋……全都吃了,回頭爺爺帶你抓野雞去."

王清乖乖點頭,樂不可支,在京城的時候,上哪去打獵啊,最多斗斗蛐蛐,還總被老娘罵,承德這塊,真是超有趣的,太喜歡了.

小家伙不停往嘴里塞東西,活脫一個小倉鼠.楊一清只是抓著毛豆,隨口扔進嘴里,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格外心滿意足.

他老人家並不著忙,帶著小家伙去外面打獵回來,又吃了晚飯,他這才坐在了書桌前.一天的功夫,楊一清已經醞釀好了張永的墓志銘.

老楊的文采不消多說,對張永的追憶,落在了忠和義上面.

忠說的是張永不避刀槍,在九邊征戰數十年,兩朝開濟,赫赫戰功.

至于義,則是將張永嚴格約束自己,雖然手握大權,但從來沒有肆意妄為,更沒有縱容親屬,魚肉鄉里,為禍一方.

楊一清花了一個多時辰,就把墓志銘寫完了,重新抄寫之後,就小心裝好,然後派人送給黃錦.

又一個老人走了,雖說張永已經死了兩三年了,但是這一次才算是蓋棺定論.

自己八成也沒幾年好活了,只是不知道到時候會是誰給他寫墓志銘?

但是有一點,絕對不能讓王岳來寫,就算是變成厲鬼,也不能給王岳禍禍自己的機會!

楊一清氣哼哼想到.

他的這一份墓志銘很快送到了黃錦手里,小胖子心滿意足.

總算能讓干爹安心走了.

黃錦給張永辦了隆重的葬禮,期間張家只有一個人來,那就是張容!

他是張永的侄子,一直在家鄉耕田.

張家不富裕,不然也不會讓孩子切了,進宮當太監.

張永得勢之後,的確幫著家里置辦了一些田產,不多,也就只有三百畝.

很湊巧,這一次朝廷清丈,極限定為五百畝.

但是由于人口密度不同,各地的上限都有所差別,張容交出了一半的田,只剩下一百五十畝.

"這也不少了,給你別的,是害了你,我這里送你兩頭犍牛,好好耕田守家,知道嗎?"

"多謝黃公公!"

張容深深一躬,黝黑的臉膛,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能當個安安穩穩的農夫,不香嗎?

有那麼一大片田,還有兩頭牛,過日子,足矣!

黃錦這一番作為,那是立竿見影,效果拔群.

他可是司禮監的大珰,天子心腹當中的心腹,連他都阻擋不了改變,其他人就更別做夢了.

管你什麼達官顯貴,世家貴胄,全都白給.

天子已經是飛龍騎臉,不改不行.

此時的朱厚熜,已經和王岳從淮安出來,順著運河,一路到了揚州.

"揚州啊,真是好地方,隋煬帝就在這里被宰了吧?"朱厚熜很開心說道.

王岳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愛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對了,黃錦,朕記得你是揚州人啊?"

黃錦撓了撓頭,"沒錯倒是沒錯……可奴婢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安陸,對揚州的印象,委實不多,好像只記得修腳的手藝不錯.奴婢回頭好好學學,然後好伺候皇爺."

朱厚熜給了他一個白眼.

"你都是司禮監秉筆了,外面人管你叫內相,你就不能干點正事!"

黃錦憨憨一笑,"那是他們說的,奴婢什麼時候都是伺候皇爺的,這是奴婢的本啊!"

朱厚熜無言感歎,複又扭頭看向王岳,笑道:"朕這個運氣還真是不錯,你們這些身邊人,都沒給朕添麻煩,朕知足了."

朱厚熜頓了頓,"王岳,那個李默怎麼安排了?"

"已經發配遼東了."

"近了!"

朱厚熜怒了,"看在陸炳的面子上,朕可以不殺他,但是派去遼東,著實近了.至少要發配海外,永遠不許他回來才是!"

王岳呵呵一笑:"陛下,先別著急,臣讓李默過去,是給他一個使命的."

"什麼使命?"

"讓他教導女真."

"什麼?"

朱厚熜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壞了.

"王岳,你在搞什麼鬼?女真人,聽得懂王化嗎?"

"正因為聽不懂,才需要教導啊!"王岳笑呵呵道:"這兩年北境那邊已經定下了規矩,各部女真的首領,必須將兒子送入學堂,先學習文化知識.當文化知識合格之後,就會被推舉到武學,等武學畢業之後,就可以回到部族,繼承家業了.李默就是負責上文化課程的."

朱厚熜聽懂的,他的眼前頓時閃過一個畫面,一個吹胡子瞪眼的教書先生,一堆頑劣成性,叫嚷折騰的頑劣學生.

"這辦法是怎麼想的!"朱厚熜搖著頭,笑得燦爛,"朕都有點想去瞧瞧了,這可是一出好戲啊!"

王岳也是這麼覺得的.


這一次他們南下,解決漕運,觸及變法最深層的問題.

那些傳統的理學儒士,是斷然不能一殺了之的.

必須要給他們找個去處,不然這幫人一肚子大道理,滿腦子好學問,不好好發揮,豈不是暴殄天物?是要受天譴的.

用理學儒者,去教化蠻夷,這叫以毒攻毒,不管是兩敗俱傷,還是一物降一物,反正朝廷都沒有什麼損失.

李默不是第一個,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王岳已經把坑挖好了,只等著有人往里跳了!

而此刻的揚州,也不出意外,陷入了慌亂.

揚州的漕工不少,但是更多的卻是鹽工.

王岳諫言讓漕工組建民兵,這一招簡直要了老命……就在過去這段時間,已經有十七處漕口被挑了.

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土皇帝,不是讓秦本昌砍了,就是發配海外.

有什麼靠山都不管用,黃錦罩不住,其他的勳貴更是不行.

上下一起發力,結果顯而易見.

昔日壟斷漕運的強大集團,被打得七零八落.

漕工的勝利震動了那些鹽工灶戶.

要說過得慘,灶戶的日子,甚至連軍戶都不如.

所謂灶戶,就是那些煮海制鹽的百姓,他們在明朝也是有專門戶籍的,屬于父死子繼,無休無止的那種.

誰都知道,鹽利最大.

但是對不起,這個利益跟他們灶戶是沒關系的.

這幫灶戶要生產食鹽,就需要鐵鍋,需要柴草,成本並不低.但是鹽場收購價格,卻遠遠不及市價,有些時候,灶戶甚至會虧錢.

不得已,一些灶戶就試著販賣私鹽,偏偏這又是朝廷嚴厲打擊的,一旦被發現,輕者蹲大牢,重者就被充軍發配,甚至掉腦袋.絕對玩笑不得.

可問題就在于這些年朝廷掌控的灶戶越來越少,有太多灶戶都跑到了鹽商那里,他們不用向朝廷繳納鹽課,不管價格多低,都有賺頭兒.

"鄉親們,有漕工給咱們做了表率,咱們也不能丟人!大家伙站出來,咱們也組成民兵,把那些路都給封了,誰幫著鹽商往出運私鹽,咱們就給他扣下來……然後去衙門告狀!田賦要平均,鹽課也一樣!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沒錯!"

幾乎一夜之間,沿海灶戶紛紛發動起來,多達幾十萬人的狂瀾,席卷而來.

鹽城知縣都嚇傻了,這位光著腳從縣衙門跑出來,撅著屁股就往揚州跑.

鹽工作亂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當初元末的時候,跟朱元璋爭天下的張士誠就是鹽工出身,至今還有不少江南的人,念著張士誠的好.

這要是冒出第二個張士誠,攪動江南,食鹽,漕運,全都出事,這大明朝可就要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