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能得到的消息,王岳自然更早知道,面對這麼個結果,他腦袋也有點疼,挖牆腳是可以的,但問題是挖到俺答身上,這就有點離譜了.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萬一俺答翻臉了,這不就出大事了!
俺答的妻子也是,不管怎麼樣,你也是蒙古的哈屯,身份尊貴,這又是圖什麼啊?
"師父,你這就糊塗了,正所謂女人心海底針,你費心思猜這個干什麼!"
嚴世蕃一副老司機的模樣,侃侃而談.
王岳哼了一聲,"你少給我裝蒜,我問你,當下的局面,該怎麼辦?"
"師父,弟子也不知道,但我有三個推測……"
"說說看."
"這頭一個,是處置了我那位師弟,保住俺答的面子,然後再給他點好處,保持繼續合作,讓他不要聲張……至于那位一刻哈屯,讓俺答帶回去,他們兩口子的事情,大可以日後處理,跟咱們就沒關系了."
王岳微微哼了一聲,這的確是上策,可問題是了,俺答會甘心嗎?
"師父,那弟子的中策就是把事情控制不住,鬧騰起來……我們多給俺答一點好處,甚至許諾撤回派去河套的官員,暫緩經略河套的行動."
王岳微微搖頭,和俺答合作就是為了順利經略河套,這兩件事不能分開,不然豈不是成了扶持俺答了.
"那就只剩下鬧翻了……反正咱們現在也不虧……俺答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倒黴的是他,撕破臉就撕破臉……"
嚴世蕃的腦力,也就能想出這三種可能了.
第一種是私下里解決? 保持大局? 算是最好的結果.第二種會撼動大局? 影響大明的戰略,但終歸保持了合作.第三種就是合作破裂,全面翻臉? 難道還有別的可能嗎?
俺答顯然不會大方到把老婆讓出來吧?
其實嚴世蕃在傷腦筋之余? 還有那麼一點欽佩,甚至有點想磕頭了……王岳派遣胡宗憲和李天寵去河套,這倆人都是年輕有為的干才.
胡宗憲人長得帥氣? 家室很好? 才華也了得? 能說會道? 算是同學當中的佼佼者? 挖牆腳的主意也是他提出的.
最開始嚴世蕃還覺得會是胡宗憲干的.
哪知道不聲不響的李天寵? 竟然干了這麼一手,直接送了頂綠帽子給俺答!
什麼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自己這位師弟,那可真是個人才!
太給西山學院長臉了.
嚴世蕃雖然嘴上說著,可以把李天寵處置了? 給俺答一個交代……但王岳真的這麼干? 他可不會答應的.
這小子暗戳戳盤算著? 要不要給老爹寫信? 然後跟陛下講,請求陛下出面……以嚴世蕃的判斷,憑著朱厚熜的脾氣? 一定會力挺李天寵的.
不但不會懲罰,還會一步登天.
這麼能干的臣子,不辭勞苦,鞠躬盡瘁,誰能不喜歡啊!
至于對大局的影響嗎?年輕人犯錯,誰都會原諒的.
嚴世蕃不停盤算著……卻聽到王岳的輕歎,"大局為重,無論如何,也不能壞了大戰略!"
一聽到這里,嚴世蕃驚呆了,還是要安撫俺答啊!那豈不是說李天寵危險了……"師父……那,那弟子去把李師弟抓了?"嚴世蕃說這話的時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誰讓你抓李天寵的?"王岳不悅道.
嚴世蕃一愣,隨即驚喜道:"師父,你不打算處罰李師弟?"
"我處罰他什麼?男歡女愛的事情,我連情況都不知道,憑什麼斷這個官司!"
嚴世蕃驚喜交加,"師父,我還當你不解風情呢?沒想到您老人家這麼開明啊?"
"屁話!"
王岳冷哼,"我開明的地方,你還不知道哩!"王岳背著手,緩緩踱步,"這大局不能壞,李天寵的也不能隨便處罰,還要安撫俺答,我也不准備出太多的代價……"
王岳念叨著,嚴世蕃漸漸張大嘴巴,"師父,您這是全都要!"
"廢話,我又不是小孩子!"
王岳眼珠轉動,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
荒漠之中,數百騎兵,絕塵疾馳……俺答沖在了最前面,他這幾天不眠不休,吃喝拉撒,全都在馬背上.手下的人滿肚子苦水,卻也不敢說出來.誰都知道,大汗這一次可算是倒了黴!別說堂堂汗王,就算是普通人,也受不了如此奇恥大辱啊!
啥也別說了,沖回去殺了一刻哈屯,把那個狗膽包天的漢官也給宰了祭天.
至于和明廷的合作,那就更不要說了……干脆直接鬧翻了,殺個天翻地覆,不這麼干,就不是爺們!
終于,俺答返回了土默川.
帶著滿身的血腥和征塵,直沖汗帳,令他沒想到的是,老婆一刻哈屯竟然還在,更令他抓狂的是,在一刻哈屯身邊,還有個年輕的漢官!
唰!
俺答抽出了彎刀,就在他舉刀要殺人的時候.
令他意外的一幕出現了,一刻哈屯的手里,多了一柄火銃!
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他.
"好啊!你個賤婢,你敢殺我?"
一刻哈屯面色不變,她拍了拍李天寵的胳膊,示意他先去後面.
俺答見李天寵要走,憤然舉刀,還要沖上去.
一刻哈屯猛地把槍口對准了自己的太陽穴.
"汗王,你連一句話都不想問,就要血濺三尺嗎?"
俺答一愣,咬牙切齒,發出陣陣悶哼,但最後終究沒有動手.
汗帳里面重新剩下了夫妻兩個……一刻哈屯把火銃收起來,恭恭敬敬,給俺答泡了一杯奶茶.
"汗王,一路辛苦了,喝點東西,暖暖身體吧!"
"哼!"俺答怒喝道:"賤婢,你想下毒不成?"
他這麼一說,就見一刻哈屯微微歎氣,隨即端起杯子,自己將奶茶喝了,然後沖著俺答一笑.
"汗王可放心了?"
俺答咬了咬牙,手里的刀終于放下,只是重重歎氣.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我哪點對你不好?你是受了誰的蠱惑?這到底是為什麼?"滿肚子的疑問,就像是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一刻哈屯面對著質問,無奈搖頭.
"汗王,你想聽實話嗎?"
"廢話!"俺答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你還想騙我不成?
"汗王,這些日子我想過了不少事情,你是大英雄,真豪傑.你跟卜赤那些人不一樣,你不甘心臣服大明,你想另外打出一片天地,當自己的王!"
俺答鼻子里哼了一聲,到底是多年的枕邊人,還真了解自己,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別的不說了,草原男兒,心胸廣闊,就算是成吉思汗,也忍受了奪妻之恨,我俺答不會比成吉思汗差!我可以原諒你,現在就跟我走吧!"
他伸手要拉一刻哈屯,哪知道一刻哈屯竟然後退了兩步,躲開了俺答的手,頓時,俺答的眉頭就立起來了.
"汗王,你有你的天下,我也有我的小日子……恕我不能答應!"
"你說什麼?"俺答聲若怒獅.
一刻哈屯凜然不懼,"汗王,我想好了,萬里遠征,並不適合我,我想留下來,在這塊生我,養我的草場生活,放牧,有朝一日,我還要埋在這里……汗王遠征,我只能遙祝汗王開創勝過成吉思汗的大業!"
"一刻!"
俺答眼睛冒火,"你不相信我,對吧?"
"不!"一刻哈屯用力搖頭,"我相信汗王是個大英雄,我知道汗王必定能成功,我……我配不上汗王的野心,我就是個小女人,見識淺薄,安于太平,沒有出息……總而言之,還請汗王能放棄一刻,賜一條活路給我!"
說完,一刻哈屯雙膝跪地,伏身磕頭.
"你,你真是要氣死我了!"
俺答跺腳捶胸,幾次舉起彎刀,可又放了下來.
他當然可以快意恩仇,殺了一刻哈屯……只是殺了她,除了一時痛快,什麼都得不到……西征大業,大明的支持,甚至是即將到手的吐魯番……
俺答糾結了半晌,終于惡狠狠一跺腳.
"罷了,我可以讓你走!"
一刻哈屯眉頭微微動了動,然後低聲道:"多謝汗王,我會帶著族人離開的!"
"什麼?"
俺答瞬間暴怒,這個女人想什麼呢?
不管她要走,還要帶著族人,這不是做夢嗎?
"一刻,你這是在逼著我殺了你!"
一刻哈屯緩緩起身,沖著俺答頷首.
"汗王,你我也是幾年的夫妻了,你心中有天下,想成就大事,就要忍人所不能忍.這一次只帶著幾百人回來,你的心思就很明白了.只不過當下的蒙古,不是幾百年前,不只是一刻,還有許多其他人,都不願意冒險遠征,與其帶著一群跟你離心離德的人,不如放手,咱們都好."
"而且……"一刻哈屯頓了頓,"而且大明會補償汗王的!"
"大明!"
俺答勃然大怒,"好啊,說來說去,還是王岳搞的鬼!"
俺答猛地轉身,"我現在就去找王岳算賬!"
他幾步沖出來,結果有一個人,早早等在了這里!
"王岳!"
俺答切齒咬牙,眼睛冒火,一肚子的怒氣,全都找到了發泄口,奔著王岳就來了.
"俺答,這的確是我的疏忽,我已經向朝廷討了蒙古汗王之印,我還打算將瓦剌諸部也分封給你……另外呢,我出一百萬元,贖買願意留下來的人員,還有,我可以授予你貿易特權,以後西域得商隊,都要經過你的批准……對了,你還有什麼想要的,也都說出來,我絕不反駁!"
王岳干淨利落,拋出了好幾個無法拒絕的條件……俺答生生停住了腳步,他怒視著王岳,良久,俺答突然把刀一扔,沖著王岳深深一躬.
"多謝元輔厚愛,俺答感激不盡!"
說完這位扭頭就走,這地方實在是不能留了.伴隨著俺答的離去,嚴世蕃急匆匆跳了出來.
"師父啊,真讓你辦成了!這回咱們可賺大了,那可是好幾萬最優秀的牧民啊!還有那麼多的礦藏,牧場……"嚴世蕃只覺得暈乎乎的,簡直跟喝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