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天意

離開房間以後,莫天悚尋著昔日去練功的軌跡朝前走去,似乎一點也沒有聽見柳氏的連聲呼喚,木呆呆地來到花園中,站在繁花似錦地紫薇樹下,四處張望著,喃喃道:“繩子呢?練習天羅結怎麼可以沒有繩子?” 柳氏心中大慟,上前去抱住莫天悚道:“少爺,你可不要再嚇唬你柳媽了!你知道柳媽沒有兒子,一直當你是親生兒子看待的啊!” 莫天悚聽柳氏說得動情,鼻子一酸,就要哭出來,忽然又想起親眼看見柳氏曾經將莫少疏寫給他的東西交給曹橫,所以父親幾次告誡他要提防柳氏。很可能柳氏在算計他呢!莫天悚一把推開柳氏,癡癡呆呆地看著她,不明白自己最親近的人何以要算計自己呢? 柳氏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也掉下來,哭道:“少爺,你看看清楚,我是最疼你的柳媽啊。” 莫天悚搖搖頭,低聲道:“柳媽不疼我,我爹才疼我。爹寫很多話給我看,只給我一個人看,不告訴其他任何人,你說爹是不是很疼我?我要聽爹的話,好好練功,不然爹會生氣不要我了。柳媽,這里都沒有繩子,你去幫我拿一根過來。” 柳氏的眼淚流得更多了,哽咽道:“少爺,你忘記莊主吧。莊主不是你爹,一直是在算計你啊,他要你做他兒子的擋箭牌啊!” 莫天悚勃然大怒道:“不是!爹是最疼我的!這是我表舅編造出來的謊話,他要算計我,也算計我爹!他不是我表舅,所以爹從來也不要我叫他一聲表舅!” 柳氏搖頭道:“少爺,你醒醒吧!是曹先生幫你擺脫了莊主的陰謀啊!不然以後應該由莫桃承受的災難就要由你來承受啊!” 莫天悚一掌將柳氏推倒在地上,大吼道:“住嘴,我爹沒有陰謀!柳媽,我讓你去拿繩子,你到底去不去?” 柳氏不知所措地看著莫天悚,心里擔心得不行,暗忖還是讓翠菊來勸勸他,爬起來傷心地離開了。剛剛走出花園,就碰見管家崔壽。崔壽焦急地問:“你看見少爺沒有?曹先生要見他。” 柳氏傷心地道:“少爺在花園中,說是要練功。你知不知道曹先生見少爺有什麼事情?崔管家,看在我們曾經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你讓你的老婆吳氏幫我們少爺說說好話,就讓少爺留在幽煌山莊吧。以後我會照顧少爺的。” 崔壽避開柳氏的目光,低頭急忙朝花園中走,道:“別擔心,曹先生就是為少爺來的。他跟莊主說了,不准莊主趕少爺離開這里。” 柳氏一呆,急道:“這還差不多,少爺好歹也是在這里長大的,哪能說趕走就趕走呢。那我們趕快去告訴少爺。”和崔壽一起又朝花園走去。 柳氏離開以後,莫天悚又愣一會兒神,就去往日練功的地方站好,雙腳分開,雙膝彎曲,擺出一個四平大馬的姿勢。可是馬步極費體力,他從昨天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一整夜也沒有合眼,只站得片刻,便是腿肚子打顫,咬牙堅持一會兒,到底是堅持不住,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 夜蛾沒有管莫天悚,看看周圍沒有人,飛進莫天悚的衣擺中。肉蟲大驚,急忙離開衣擺朝外爬去。 莫天悚不知道發生在他衣擺中的事情,只知道自己隨便中斷練功,父親一定會很不高興,爬起來正要再繼續,忽然看見一條黑色的肉蟲從他的衣服中爬出來,慌慌張張地朝旁邊的灌木叢爬去。 莫天悚愣了片刻,伏下身子,趴在蟲子的身邊,柔聲道:“蟲子,是不是所有的人也不要你了?是不是你也沒有家了?你想去什麼地方,我送你去啊!”正要追過去的夜蛾見莫天悚注意到肉蟲,便躲在衣擺中沒有動。 蟲子回頭張望一下,沒有看見夜蛾追過來,松一口氣,可還是爬得更加急迫了。莫天悚看見蟲子的動作卻只當蟲子聽懂自己的話,伸手愛憐地輕輕拈起蟲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一邊的樹籬旁,將蟲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樹葉上,喃喃道:“小可憐,今後你就要靠自己了。要小心一些啊,周圍可全是敵人呢!” 蟲子用力點頭,簡直覺得莫天悚就是自己的保護神。莫天悚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問:“你是在對我點頭嗎?好可愛的小可憐啊!” 蟲子又點點頭,心忖這里又沒有其他人,我不是對你點頭,又是對誰點頭,看夜蛾顧忌莫天悚而沒有追出來,它放心多了,再顧不得其他,把頭埋在樹葉上,嚓嚓嚓地開始補充能量。萬一那老前輩一直追著它不放,它至少要為自己儲備一些逃跑的力量才行。 莫天悚看蟲子吃得香甜,喃喃道:“吃罷,吃罷。看你就孤零零的一個人,是不是你家里人都不要你了?放心吧,有我保護你,沒有人能傷害你。” 剛剛和崔壽一起回來的柳氏正好聽見莫天悚的話,鼻子一酸,剛剛才停止的眼淚又流下來。柳氏哽咽道:“少爺。” 莫天悚回頭就看見柳氏,卻沒有看見繩子,眉頭一皺,大聲道:“繩子呢?” 柳氏急道:“少爺,曹先生讓你留下了。這下你放心了,快跟我回去吃點東西吧!”邊說邊來拉莫天悚。 莫天悚不高興地拂開柳氏的手,仿佛一點沒聽見她的話,大吼道:“我叫你去拿繩子,聽見沒有?” 柳氏一愣,還要勸說,崔壽拉她一把,道:“你還是聽少爺的,去拿繩子吧。等少爺餓了,自然會吃東西的。” 柳氏拿著繩子以後,總惦記莫天悚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又去從前莫少疏的房間中把飯菜都裝進食盒中提著,剛剛出門,就聽見翠菊叫她:“柳媽,你知道天悚在哪里?” 柳氏道:“在花園中呢。我正要去找他。我們一起過去吧。一會兒你也幫我勸勸他,再怎麼著,也要吃飯,這餓壞了,現在可是沒人心疼他了。” 翠菊心中不免也是一痛,急忙點頭答應。 兩人來到花園中,就見莫天悚還是一個人坐在地上,樹籬背後的花圃中一個家丁蹲在地上,正在除草。原來管家崔壽幾代人都跟著莫少疏,對莫少疏忠心耿耿,也很不放心莫天悚,特意安排管理花園的家丁在此除草,順便也看著莫天悚。 家丁遠遠地看見柳氏和翠菊過來,認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站起來要離開,忽然看見樹籬上有一條黑色的肉蟲正在饕餮大食,樹籬頂上一大片的地方已經被它吃得只剩下樹枝了。家丁當然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伸手捉住肉蟲丟在地上,正要用腳去踩,坐在地上的莫天悚起身猛地沖過來,一掌將家丁掀翻在地上。 也不管家丁怎樣,莫天悚蹲下輕輕拈起肉蟲,小心翼翼地又將它放在樹籬上,這次沒有放在頂上,而是將它隱藏在下面的樹枝上,低聲道:“小可憐,我告訴你周圍都是敵人,你怎麼還是這麼不小心?這次要藏好一些,可千萬別再讓人發現了。”夜蛾見蟲子已經爬進樹籬里面,自己做什麼不會有人看見,急忙離開莫天悚的衣擺,趁人不注意,也飛去樹籬中。正要撲向那蟲子,樹籬驀然被人撥開,只好躲去一邊。 卻是那家丁很不服氣,但出于多年的習慣,他還是不太敢去指責莫天悚,只好把氣撒在蟲子身上,爬起來就撥開樹枝,正要去捉黑色的肉蟲子,竟然又被莫天悚推倒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就見莫天悚蹲在樹籬旁邊,又把蟲子放在樹頂上,小聲地安慰肉蟲子:“別怕,有我看著你。再有壞人要欺負你,我幫你打壞人!”肉蟲子這下放心多了,埋頭“咔嚓咔嚓”地吃得更加痛快。 家丁更是不服氣,要在以前他只有算了,此刻忽然想到現在自己可沒必要再怕莫天悚,爬起來就給莫天悚一下,氣勢洶洶地叫道:“莫天悚,你以為你還是幽煌山莊的少莊主啊!你現在僅僅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弑父之人!” 莫天悚餓了一天,身上沒有力氣,立刻被家丁推倒在地上。蟲子失去莫天悚的庇佑,正膽戰心驚的時候,愕然看見老前輩藏在樹籬里面,呆呆地看著莫天悚在出神,很傷心的樣子,並沒有來理會自己,不禁非常奇怪,也朝莫天悚看去。 莫天悚倒地後並不起來,只是喃喃道:“不,我沒有弑父!我爹是莫少疏,不是財旺叔。我沒有弑父,我爹是桃子殺的。我要報仇,殺了桃子給爹報仇!” 蟲子聽見也覺得很傷心,連樹葉也忘記吃,沒有注意到老前輩又到了它的身邊。夜蛾正是和曹橫在一起的綠衣婦人,見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自己,發出一股力量將蟲子拉進樹籬里面。用她們夜蛾自己的語言問道:“你好像不是飛翼宮的人?為什麼要吃掉沛清救命的藥參?” 蟲子很害怕,莫名其妙地道:“什麼飛翼宮?什麼沛清?你是我的老前輩,你可不能隨便欺負我。” 夜蛾道:“你裝什麼蒜?難道不是飛翼宮的孟綠蘿派你出來的嗎?文沛清就是莫少疏,你吃掉的藥參本來是給他救命用的,那東西一點也不好吃,你吃了也沒有一點用處,你為什麼還要吃?”發出一個閃光的蝴蝶出來,緊緊壓著肉蟲子。愕然發現肉蟲子竟然無法躲避,詫異地問:“你連最簡單暗夜破也躲不開,難道真不是飛翼宮的人?”閃光蝴蝶消失掉。 快被壓扁的蟲子委屈地道:“我也不想吃啊,我是逃避一只鳥不得已才躲進那盒子中的,可是盒子中沒有其他能吃的東西,我總不能讓自己活活餓死吧?前輩,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什麼飛翼宮,更不知道什麼孟綠蘿?你說的暗夜破是什麼?” 夜蛾道:“難道是天意?沛清,你作惡太多,難道這就是你的報應?罷了,沛清,不是我狠心不維護你的養子,而是我也管不了太多這里的事情,不能不先顧著莫桃,天悚的命運今後只好讓曹橫和孟綠蘿來決定了。”剛剛要離開,又停下來道“小東西,我看你也修煉過,你難道沒有察覺這里的九宮八卦陣?暗夜破是一種咒語,我剛才發出的僅僅是最弱的一種你都避不開。給你一句忠告,幽煌山莊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你不想日後被人殺了,有機會就離開吧。”放開蟲子,飛出樹籬,漸漸遠去。 蟲子也早察覺這里的很危險,也想離開,可是看一眼外面癡癡呆呆的莫天悚,又不想離開了,爬上樹頂,又接著吃起樹葉來。 就在夜蛾審問蟲子的時候,樹籬外面的家丁不肯罷休,上去又給莫天悚一腳。 翠菊跑過來拉開家丁,要拉莫天悚起來,可莫天悚卻不肯起來,只是一個勁地重複道:“我沒有弑父,我要殺桃子給爹報仇……” 翠菊如何還能忍住眼淚,哭道:“天悚,桃子是你的兄弟,你們要相親相愛的,你不能殺他啊!”莫天悚也不知道是聽見沒有聽見,還一個勁地在重複,“我沒有弑父,我要殺桃子給爹報仇……” 柳氏也聽得心中發酸,見家丁還要動手,放下繩子和食盒,沖上去拉著家丁道:“掌嘴!天悚還是幽煌山莊的少爺,你怎麼可以對少爺不敬。等我告訴總管,把你攆了!” 家丁只是一個園丁,平時柳氏說話他也不敢不聽,此刻卻沒把柳氏放在眼里,冷笑道:“你不過是一個棄婦,以為總管還要聽你的話嗎?”用力將柳氏也推倒在地上。看見這些以前比他地位高出許多的人也可被他任意打罵,心中甚是痛快,一腳又將食盒踢翻,里面的飯灑得到處都是。 柳氏被家丁罵到痛處,也是一呆,看見莫天悚還在重複那兩句話,翠菊也是六神無主,並不過來幫忙,只會說“桃子是你兄弟,你們要相親相愛。”柳氏萬分絕望,坐在地上大哭道:“少爺,你看見沒有?你要是不振作,連阿貓阿狗都可以欺負我們!” 家丁更生氣,對准柳氏又是一腳,轉身又去踢莫天悚一腳,只是顧念翠菊是莫桃的養母,才沒有踢她。他越踢越覺得痛快,還有再踢,忽然聽見一個聲音道:“住手,簡直是翻天了!崔總管,你是怎麼管理幽煌山莊的?這樣的人也會留在山莊中?先打他三十大板,然後攆出山莊。”卻是曹橫帶著崔壽和吳氏走過來。 曹橫離開莫桃的房間後,不敢肯定翠菊是不是聽見他和吳氏的對話,到底不是很放心,親自去拿了幽煌劍,帶著吳氏和崔壽一起來找莫天悚和翠菊,正好看見園丁發威。園丁聽曹橫這樣一說,氣焰立刻便沒有了,跪下使勁地磕頭,請求崔壽開恩把他留下。崔壽看看曹橫的臉色,不敢耽擱,立刻把他帶走了。 柳氏看見曹橫,翻身爬起來,跪在曹橫的面前,磕頭道:“曹先生,你說過要對少爺好的,我才幫你拿老莊主寫的東西給你看。” 曹橫聽得極為不喜,但神色卻絲毫未露,扶起柳氏,將手中的幽煌劍遞給柳氏,道:“我當然會對天悚好。你不是看見我懲治家丁了嗎?你看,我把幽煌劍也給天悚帶來了。你把劍放回去,再給天悚做一些吃的來。” 柳氏放心不少,暗忖此刻莫天悚有翠菊看著,不會有問題,點頭答應著要離開。曹橫又道:“對了,天悚以前的房間現在莊主住著呢,以後天悚就住老莊主的房間吧。柳媽,你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也搬去少爺的房間吧。” 柳氏一聽更是放心,拿著寶劍急忙離開去給莫天悚做吃的。 曹橫蹲下來安慰莫天悚幾句,可莫天悚卻像沒聽見一般,還是機械地重複著那兩句話。不過翠菊看見曹橫過來就再也不敢出聲了。曹橫看看勸不住莫天悚,深深歎息,和吳氏一起離開了。 他們離開花園以後,曹橫看看周圍沒有人,對跟在身後的吳氏招招手。吳氏湊上前去,恭敬地問:“先生有什麼吩咐?” 曹橫淡淡道:“老夫人剛剛死了丈夫,養子又不認她,親生兒子又成為一個癡癡呆呆的半傻子,可不要想不開。你多注意她一點。” 吳氏一愣,心中有些不忍,假裝沒聽懂,囁嚅道:“老夫人只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山野婦人,有銀子就很高興,不會想不開吧?” 曹橫一瞪眼,怒道:“笨蛋,你才是一點見識也沒有!她是牛皮膠,你明白不明白?手腳乾淨一些,不要讓人懷疑。” 吳氏又是一愣,明白到曹橫是因為翠菊有可能使莫桃和莫天悚和好才要除去她的,心里頗覺膽寒,卻不敢再說,低聲道:“奴婢明白。先生放心。” 曹橫道:“那你就快點去安排,不要送我了。”帶著兩名手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