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打算再為你尋一房妾室呢."老太妃立即表示反對:"她住進去算什麼?主不主,仆不仆,霓裳館快要成為她們花家姐妹的天下了."
"不過是一座院子罷了,反正現在也空著,暫時住住又有何妨?"夜放耐心哄勸:"待到尋好了人家,還是要嫁出去."
"你說如何便如何,就拿這幾房侍妾來說,母親殫精竭慮地撮合,到頭來還不是鏡花水月,你竟然是打著幌子蒙混,見天地敷衍我,讓我蒙在鼓里大半年.兒大不由娘,你也不會聽我的安排,我不管就是."
面對老太妃聲情並茂的控訴,夜放無奈地揉揉眉心:"什麼事情都由著母妃您來,唯獨這種事情真的勉強不了.待到兒子有了中意的人,自然求母妃做主."
老太妃心疼自家兒子,不耐煩地擺手:"我不說就是,說多了又招惹你煩.快些回去歇著去,看你這些日子都瘦了."
夜放輕輕地"嗯"了一聲:"今日顛簸一日,委實有點乏,給母妃您請了安,孩兒就回去歇著了."
起身走到門口,又扭過臉來,看一眼花千樹:"你還不走?"
花千樹立即忙不迭地起身,向著老太妃告退,如釋重負地出了院子.
夜放竟然還沒有走,正站在門口的海棠樹下,隱在燈籠的暗影里.
花千樹腳下一頓,不知道應當迎上去,還是裝作沒有看見,轉個方向逃之夭夭.
夜放沉聲道:"愣著做什麼?你很害怕本王嗎?"
花千樹費勁地扯扯唇角:"多謝七皇叔開恩."
夜放主動抬步向著她跟前走過來,一靠近,便是極熟悉的龍涎香混合著男子的陽剛氣息,結結實實地將她籠罩起來.
"走!"
極簡單的一個字,卻是不容抗拒的命令,花千樹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
燈籠的光投射過她玲瓏有致的身子,在前面夜放寬闊挺直的後背上留下一個影子,隨著她腳步輕移,逐漸地拉長,然後高過他.再然後,影子逐漸模糊不見.
滿心的忐忑,心里好像在敲鼓.
"傷好了沒有?"夜放冷不丁地停下腳步,扭臉詢問.
花千樹猛然頓住身形:"啊?呃,好了好了."
夜放轉過身來,花千樹才發現,自己跟著他竟然來到了他居住的星辰園附近.
這里戒備森嚴,府里閑雜人等不許隨意出入,便寂靜許多.
有夏蟲在旁邊彈唱,吱吱聲不絕于耳.
"明日我會派人接手你的作坊,你退出來,不許再插手."夜放突兀地命令道.
花千樹不由就是一怔,脫口而出:"為什麼?"
"你就是我夜放的侍妾,我養你,你什麼都不要做,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霓裳館就好."
這話令花千樹心里不由就是一澀.原來,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將她擺放在了這樣的位置.
其實,自己又在奢望什麼呢?
這才是夜放,霸道而又蠻橫.
上一世,他因為喜歡,囚禁了自己,隔斷了她與外界所有的聯系.
這一生,更多的,可能是因為恨,所以,他又一次囚禁了自己,就像是養一只鳥.不對,挽云等人才是金絲雀,而她,應當是一只鴨子,飛都飛不起來,只能在他的股掌之間,總有一日,養肥了,也就應該拔毛下鍋了.
他怎麼能容忍她生出自己的翅膀?
剛剛因為他為自己說話,生出來的滿腹感激頓時被潑了一瓢的冷水.
這一次,花千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覺得問了也是自取其辱.
她吃力地彎起唇角,點頭:"好."
夜放似乎是看透了她身上的落寞,猶豫了一下,又出聲道:"銀子還是你的."
妹妹已經找回來,她困守在這一畝三分地,還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花銷?
她仍舊是笑著應:"好."
乖巧極了.
"還有,"夜放抿了抿冷毅的薄唇:"日後行事低調一些,不要鋒芒畢露."
花千樹極認真地左右打量自己一眼,揚起臉來:"我如今還有鋒芒嗎?即便是只刺猬,一身的刺也早已經被拔光了."
樹影搖曳,有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斑駁在她的臉上,為她眸中假作玩味的瀲灩水光添了一抹沉重.
夜放喉尖一緊:"斬殺巨蟒,劍指柳江權,挾持夜幕青,當街傷人,哪一樣不夠引人側目?你就不能裝一下傻?"
"還用裝麼?我原本就傻."花千樹自嘲一笑,聳聳肩膀:"多謝七皇叔提醒,下一次再有人欺負我,我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營造一個安甯穩定的霓裳館."
"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夜放緊緊蹙眉.
"那您是什麼意思?"
夜放一噎,頓時啞口無言.
自己對她是不是太苛刻?畢竟,每一次她也是情非得已.
他揉揉眉心,啞聲道:"本王只是希望你能在霓裳館里安分一些,不要再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了."花千樹心底一聲苦笑:"明日起我便在霓裳館里面壁思過,足不出戶.至于作坊,七皇叔您和九歌郡主商量處置即可.我不再過問,告退."
這般乖巧,言聽計從.
別扭.
花千樹黯然轉身,夜放在身後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千樹!"
"七皇叔還有什麼吩咐?"恭謹而又疏離.
夜放的手猛然加了力道,花千樹能夠感受到他手心里的熱燙,還有虎口處的薄繭,磨礪得手有點疼.她情不自禁地掙紮了一下.
"你在生本王的氣."
花千樹低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掩了眸底的晦澀情緒:"自從我第一天被您拴在馬後,遍體鱗傷地拖進霓裳館的門,我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花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應當有自知之明,怎敢生您的氣?"
夜放緩緩地松了力道,默然了片刻,突然又冷不丁地出聲道:"有些事情不僅是你,我也是身不由己,總有一日會向你解釋清楚,但不是現在."
花千樹努力裝出一臉的無所謂,風輕云淡:"王爺抬愛,千樹受寵若驚."
"你非要與我這樣疏離嗎?"
"不是疏離,該有的尊卑,千樹還是有分寸."她低下頭,語氣淡然,不卑不亢:"皇叔若是沒有吩咐,我便回了."
手緩緩放開,好像是猶豫,掙紮,戀戀不舍,終究是抵不過理智.
"沒什麼."
聲音寡淡得就像白開水.
花千樹扭臉便走.
"我在路上見有人兜售話本,隨手撿了幾本,一會兒差人給你送過去......你記得一定要看!"
夜放待她已經走了老遠,突然又冷不丁地出聲.
這就叫,打個巴掌給個甜棗?
怕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三從四德,女戒女德?
會看才怪!
花千樹腳下不停,只淡然應了一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