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一九四九年十月初八新成立了。合陽縣的村村鄉鄉都舉行了各種各樣的慶祝活動,位于最南端的路井鄉格外熱鬧。除召開大大小小的慶祝會、座談會、報告會之外,莊稼人用民間“社火”來表達自己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

一九四九年十月初九一大早,我到西莊子叫來趙媽,又到乾字村和東明村叫來兩個姐姐去街上看“社火”。路井城周圍村子的人源源不斷地湧向街頭,有步行的,有騎牲口的,有三三兩兩的,有成群結隊的,路井街上,一片節日景象。各茶坊酒肆、商店當鋪都掛上了一面面有著五顆星的國旗,大街小巷貼滿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打倒蔣家王朝,人民當家作主”等紅紅綠綠的標語。我們一家子擠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長時間地守望。大約上午十點鍾,隨著幾聲震耳欲聾的“三眼銃”的響聲,浩浩蕩蕩的“社火”隊伍過來了。最前面,是一個長長的紅色橫幅,上面寫著“熱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金色大字。接著,四名舞獅人和八頭威風凜凜的雄獅噴火吐煙地過來了,二十多名舞龍人和兩條鱗光閃閃的巨龍騰云駕霧地過來了,緊跟在隊伍後面的是英姿颯爽的男女民兵。他們戴著紅袖章,拿著紅纓槍,雄赳赳,氣昂昂,分外引人注意。再往後,跑旱船的,踩高蹺的,扭秧歌的,打腰鼓的人們載歌載舞,盡情宣泄著多年來壓抑在心頭的不滿情緒。

最震撼人心的莫過于威風鑼鼓了。幾十面蒙著牛皮的大鼓,幾十口紮著紅綢的大鐃,再加上幾十個鍋蓋大小的銅鑼,按照古老的節拍,的鼓點傳出有力的響聲,走在游行隊伍最後面的是“社火”的壓軸戲“血骨尸”。“血骨尸”是路井地區特有的一種民間。幾十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赤裸著上身,裝扮成古典戲曲中不同的人物。他們的頭部、頸部、肩部、胸部或者腹部,或插一把血淋淋的尖刀,或戳一根血淋淋的竹棍,或嵌一把血淋淋的斧頭,白骨森然,血肉模糊,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由于天氣寒冷,這些光著膀子、扮作“血骨尸”的年輕後生們通常要事先喝上大量的烈性酒,以抵禦嚴寒。

人們好多年沒有見過“血骨尸”了,著實讓剛剛獲得解放的莊稼人痛快。“血骨尸”表現的不再是秦檜、曹操、法海等千百年來人們唾罵的奸賊,而是黃世仁、穆仁智等地主老財,更有那千刀萬剮的“蔣光頭”。

一九五○年二月十一經人介紹,我到路井鄉擔任鄉文書。我的工作是統計數字,填寫報表,一切按上級指示的精神辦事。農村工作的主要重點是生產救災、渡春荒和反霸、清匪、肅特等。

一九五○年(“五一”節)早上,我親眼看到了帶著手銬的敵偽鎮長劉振海。全西南區各個鄉的群眾都來參加公審會。頭挽白毛巾的青年男女民兵們,扛著紅旗,挺胸昂首,真威武。擁擁擠擠、人山人海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足有成萬人。縣長在公審會上宣布了罪大惡極的敵偽鎮長劉振海殘殺我地下共產黨員高克明的罪行,判處執行槍決!劉振海跪在場北邊的墳邊,一聲槍響,頭頂開花,身軀趴地,一命嗚呼!真是大快人心!

我雖然不當鄉文書了,卻是鄉上最早的一名團員,也就是第一任團支書了。城內最早加入青年團的人,都是由我發現、培養、介紹、接收的,有侯俊元、侯居敬、侯全鎖、侯印槐、侯天義、侯根全、侯雷七等。這年鎮壓反革命後,省上就于六月份公布了新的土地改革法,各村紛紛組織農民協會,秋季就開始定成分。我被定為中農。

一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為了認真地學習《土地改革法》,我把它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第一條,廢除地主階級封建剝削的土地所有制,實行農民的土地所有制,藉以解放農村生產力,發展農業生產,為新中國的工業化開辟道路。

第二條,沒收地主的土地、耕畜、農具、多余的糧食及其在農村中多余的房屋,但地主的其他財產不予沒收。

第六條,保護富農所有自耕和雇人耕種的土地及其他財產不得侵犯。富農所有出租的小量土地亦得保留不動,但在某些特殊地區經省以上人民政府的批准,得征收其出租土地的一部或全部。半地主式的富農出租大量土地,超過其自耕和雇人耕種的土地數量者,應征收其出租的土地。富農租入的土地應與其出租的土地相抵計算。

第七條,保護中農(包括富裕中農在內)的土地及其他財產不得侵犯。

第十條,所有沒收和征收得來的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除本法規定收歸國家所有者外,均由鄉農民協會接收,統一地、公平合理地分配給無地少地及缺乏其他生產資料的貧苦農民所有。對地主也分給同樣的一份,使地主也能夠依靠自己的勞動維持生活,並在勞動中改造自己。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三路井鄉的農民和全國人民一樣,積極響應毛主席發出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號召。貧下中農子弟紛紛報名參軍。群眾敲鑼打鼓,給參軍青年披紅戴花,熱情歡送,並開展了擁軍優屬和募捐、捐獻活動。我在團支部、學校、合作社、群眾會等各種場合共捐三萬兩千元現金和六斗八升小麥。

一九五二年春節我花一萬四千元,割了二斤豬肉招待客人,這是多年來的第一次。農民收入一增加,糧食不但夠吃,還有了剩余,心勁越大了。政府一有號召,群眾便積極響應。政府號召棉花要增產,良種很重要,“母壯兒肥”,種子必須粒選。于是我一家三口專門一粒一粒地選種,選下一甕棉籽。政府號召防霜,全村家家戶戶便都准備好柴草,堆放在各家各戶的麥地里,打啼起,人們便守候在地頭,只聽城牆上一聲槍響,城頭上火一起,但見四面八方火起,如滿天星光,煙照地面久久不散。政府號召積肥:“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人勤地不懶,肥多保增產。”于是各家各戶便一人一把鍬,一對籠擔,把地頭埝邊的雜草、髒土鏟得光光淨淨,墳地陵墓上也鏟得白白淨淨,祖墳也煥然一新。麥田白地全堆滿了肥堆,一家比一家多。政府號召:“谷鋤三遍沒皮,麥鋤三遍沒洰。”我和菊蘭把娃放在家里,到了地里不歇一口氣,一晌鋤了三個來回,把四畝多地的麥田齊齊鋤了兩遍。政府號召使用新式農具,我為購買一架五寸步輦,便從合作社貸款八萬一千九百五十元,運費三千元,月息一分四厘,八個月期限,約值三斗多麥。我買架步輦回來,使了兩年便入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