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

見證六十年鄉村曆史

“自父親撒手去世之後,我們一家孤兒寡母,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

這是侯永祿的第一篇日記,寫于1940年年末,當時他9歲。

從那一天起,侯永祿用各種顏色的筆,各種顏色的紙,記錄下自己瑣碎的日常生活,一天不落。在他漫長而瑣碎的記憶中,在油鹽柴米、居家度日的細節里,1940年以來的鄉村曆史的血肉呈現于斯。在他巨細無遺的描述中,在所見所聞、所感所想的文字里,見證了一個的發展脈絡——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三反”、“五反”、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三年自然災害、“大革命”、改革開放等不同時代背景下的“三農”問題,折射出一個家庭、一個村莊、一個民族的命運

翻開書的第25頁,他在1949年農曆10月幾天的日記里寫道:“新中國成立了。合陽縣的村村鄉鄉都舉行了各種各樣的慶祝活動,位于最南端的路井鄉格外熱鬧。除召開大大小小的慶祝會、座談會、報告會之外,莊稼人用民間”社火“來表達自己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一大早,我到西莊子叫來趙媽,又到乾字村和東明村叫來兩個姐姐去街上看“社火”。路井城周圍村子的人源源不斷地湧向街頭,有步行的,有騎牲口的,有三三兩兩的,有成群結隊的,路井街上,一片節日景象。各茶坊酒肆、商店當鋪都掛上了一面面有著五顆星的國旗,大街小巷貼滿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打倒蔣家王朝,人民當家作主”等紅紅綠綠的標語。

“再往後,跑旱船的,踩高蹺的,扭秧歌的,打腰鼓的人們載歌載舞,盡情宣泄著多年來壓抑在心頭的不滿情緒。”

在1960年11月21日,他寫道:“陳在公社召開的常委擴大會議上又傳達了上級精神,要自力更生,不向上要,用”核壓挖清節“來解決困難今後要安排好群眾的生活。安排後8個月的糧食標准的思路是”三低、二平、三提高“。最低15斤,最高18斤。”

他用平實而豐富的細節,真誠地記下了自己的見聞與情感。師范教授、博導檀傳寶告訴記者,他幾乎是一口氣讀完了整本書,那個時代重新回到自己的眼前。而作為一個人文社科學者,他更看重這種原汁原味的曆史帶給自己的震動。他說,這本書的細節,還有那些限于篇幅或其他原因未能出版的資料,提供了一個看待中國曆史的方法論問題。“以前的家、曆史學者,對當時的很多曆史都有反映,用的方法不一樣,但都有很多毛病。這個毛病就是他從主觀出發,反映曆史的一個側面,變成盲人摸象。尤其是”傷痕“以來的文藝界,尤其是余華,雖有很多值得肯定的發掘,但不是從原汁原味的經曆和記錄中尋找曆史的真實,而是站在個人的立場,尤其是消費社會的角度。”

在他看來,《農民日記》用真實的史料,比較客觀地反映了曆史進程和當時人們的想法。“我現在到處推薦這本書,把它放在床頭,作為研究時的參考。我准備再買一本,給我父親看。”

一代人的辛酸與歡欣

對于普通讀者來說,或許更會被日記描寫的個人生活所打動。侯永祿一字不識的,知道識字的重要,節衣縮食,送他上學。在學堂和後來的師范學校里,他知道了《三字經》、《百家姓》、《朱子治家格言》、四書五經,知道了孔子、孟子及“仁、義、禮、智、信”,也知道了陝北延安他的文字與見識,比一般村民更有智慧,這些貫穿日常生活的素材,在侯永祿的筆下,既樸實敦厚,又生動有趣。

若是陝西人,定會熟悉那些秦腔秦味兒的村言土語。記者一路看下來,已記住不少。有“死水怕勺舀”形容“坐吃山空”。還有“大包干”時的順口溜:“鈴一響,心亂咧!社員就像豬賤咧,只怕大工分叫隊長相好的滿占咧!”

若是農村人,定能想起令人忍俊不禁的鄉規民俗。日記中有一段寫的是農村說親的事情,非常精彩。在侯永祿13歲的時候,其母親就央人給她說親。說親的人去了,先神秘地把侯永祿家說得好比天堂,卻又並不道明,直到女方家長一再追問,他才歎口氣說:“唉!世事就是這樣,各為各成,各家說的各家話。人家說媒的都是向著男方,都給男方辦事。只有娘家人最體心,才會替你著想。有多少人要我給他娃找媳婦,我都不願說給咱煥兒!只好把別的給說上去。這次確實是方圓幾十里都選不來的,才來給咱娃說的。”“到底是誰家,你快說呀!”老漢干咳嗽了一聲,銀煥媽忙說:“煥兒!快來呀,快給你四哥燒喝的去!這一會兒淨說了話了,把這事給忘了”隨後,他又說了那邊一通的好。等到男女成親,女方家長才發現,他說的房子是空的,他說的地沒人種,整個就跟現在說的“有房(租房)有車(自行車)”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