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讀書的記憶碎片 第62節:愛情的另外一種譯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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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月8日,海倫收到馬克書店通報弗蘭克的死訊,那封信的最後一句是:

“你還要我們尋找你所訂的書嗎?”

該說說海倫和弗蘭克之間的事兒了。

海倫的愛人死于二戰,她終身未嫁。弗蘭克則有妻子和兩個女兒。一大兩小三個女人會收到海倫寄自美國的尼龍襪,弗蘭克的太太也和海倫雅謔幾句:“弗蘭克給你的照片夠難看的,但他狡辯說本人比照片帥多了,我們就讓他臭美去吧。”

一切看來都那麼正常,正常到兩人相識二十年卻緣慳一面,正常到兩人通信數百封而未涉一個“愛”字。

但是,弗蘭克死後,他的太太寫信給海倫說:“不怕你見笑,有時候我還會嫉妒你。”

馬克書店的店員們把海倫想像成一個“年輕,成熟,時髦”的女人,海倫老實告訴他們,自己“和百老彙的乞丐一樣時髦”。就是這樣一個執拗邋遢的女人,將驕蠻趣致的女性一面全都呈現給弗蘭克,她會為一本欺世盜名的書而沖弗蘭克發飆,將滿腔怨氣傾泄到打字機上,然後突然收起霸道,對著空氣嬌媚地笑了:“弗蘭克,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

獨身的海倫是自由的,而弗蘭克眼前連這團自由的空氣也沒有。他只能努力讓自己正常地度過二十年的光陰,只是在某一刻,他會注意到書店中駐足的一個女子,大概就是他想像中那個女人的模樣?她說她來自美國,他的眼光一下子變得熱切,卻又不是,他好像習慣了這種失望和等待。電視機里在轉播紐約元旦嘉年華的情景,廣場上人多如織,他的眼睛在搜尋什麼?

只是到了打烊的時候,書店里再沒有別人,最柔軟的情思才在這一刻展開,他會讓自己的眼睛盯住某一處,款款道來。此刻,那個女人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身罩破舊的睡衣,翻看著他撫摩過的書,點燃一支煙,不時發出一聲聲咳嗽。

弗蘭克死後,海倫來到查令十字街84號,站立的地方,正是他深情凝視的所在。

經過了二十年歲月的打磨,他們的眼神都那麼一致。

海倫所推崇的英國玄學詩人、散文家多恩(JohnDonne;片中譯成鄧恩)有一句話:“全體人類就是一本書。當一個人死亡,這並非有一章被從書中撕去,而是被翻譯成一種更好的語言。”

我想,當愛情以另外一種方式展現鋪陳時,也並非被撕去,而是翻譯成了一種更好的語言。上帝派來的那幾個譯者,名叫機緣,名叫責任,名叫蘊藉,名叫沉默。

還有一位,名叫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