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5節:胡適書生最後的鬧與寂(1)

在台灣——國學大師的1949

胡適書生最後的鬧與寂

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1948年的最後一天,辭舊歲迎新年的夜晚,蕭瑟的金陵古城干冷干冷的。隨著國民黨軍事形勢的一瀉千里,四面楚歌的城內已是人心惶惶。南京失去了以往節日的喧鬧,零星的鞭炮聲把氣氛襯托得分外淒涼。在這方曾上演過多少王朝興廢與帝王更迭的老城里,雕欄玉砌今猶在,又將是朱顏改。

這個一年將盡的夜晚,胡適是與學生傅斯年一起度過的,他倆面對著滾滾東逝的長江淒然對坐,凌亂的心緒平添了幾分末世的哀婉,連發出一連串傷感往事的幽古之思。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心緒激蕩地背誦著陶淵明《擬古》第九:

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

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

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複何悔!

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國飄零情懷讓他們淚流滿面。胡適反複吟詠著這首詩,並將它抄寫在日記里。"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現實的山河改色,所有的一切付諸東流。"枝條"、"柯葉"、"根株"經此大"摧折",種桑之人恐怕只得"浮滄海"——"乘桴浮于海"了!"本不植高原","種桑"選錯了地方,忠心所寄,生命所托,到今日還有什麼可以後悔的?也許胡適哀傷的不僅僅是國民黨這個落幕的政權,還有他熱切向往的漸進改良的變革之路,以及他所追求的自由主義的幻滅。在他整個後半生的日子里,這種窮途末路般的哀傷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胡適這時來南京賦閑已多日,他在自己新年第一天的日記里寫道:"南京作'逃兵',作難民,已十七日了!"他是1948年12月15日乘機撤離北平的,之前蔣介石還派陶希聖北上請他回南京"臨危受命",讓他組閣挑起行政院長的重擔,而前面的翁文灝內閣已于11月中旬垮台。

陶希聖趕到北平,在東廠胡同找到胡適,胡適當時還正忙著《水經注》版本展覽,籌備北大50周年校慶的各項工作。陶希聖與胡適纏磨了兩天時間,胡適還是堅決不肯答應去南京組閣,但他表示"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我一定與總統蔣先生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