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媳婦啊,你表姨我苦啊!看看我以前的閨閣密友嫁的人家都多好啊.現在她們也一個個都到了能享福的年紀.也就是我個可憐蟲,兒子娶了個不中用的兒媳婦,女兒到現在也沒能找個好人家.侄媳婦啊,我真是沒法子活了!這要是有一丁點法子,我都不會來找你啊!真是一家子都要活活餓死凍死了!沒法活兒了啊!"
冷夢凝就恍神那麼一會兒,方氏那哭喊聲又在耳邊響起,她眉頭蹙得更緊,真想吩咐人把方氏給拉出去.
別聽方氏說得那麼可憐,實際上平家的日子真的是沒有那麼難過.要說方氏的丈夫的確只是一個七品芝麻官,俸祿一點點,家里也沒多少財產.但是方氏是一個會經營的,她當初出嫁可是有不少嫁妝!
如今方氏在京城都還有鋪子呢!更別提方氏給兒子娶得兒媳婦還是商戶女,沒其他好,就一點,有錢啊!
方氏的兒子再不濟也是官家子弟,怎麼可能樂意娶一個商戶女.方氏看中商戶女有錢,能補貼家用.
方氏除了每次去其他地方打秋風,才穿得那麼破爛,其他時候,方氏的衣著還是很正常的.
比如冷夢凝在參加宴會時,就看到過方氏和平雪芙穿得光鮮亮麗.
冷夢凝想著冷笑不已,可不是,方氏是窮,她們忙著鑽營呢.方氏就指望著平雪芙能被貴人看中,從此他們平家平步青云.那些宴會,以方氏的身份是根本沒資格去的,不就是方氏花了大錢才弄到請帖.
冷夢凝是越想越覺得惡心,也懶得再聽方氏哭喊,于是開口道,"表姨說得哪里話.不知道的聽了表姨這一番哭訴,還當表姨你是什麼乞丐,只知道跟人伸手要錢."
平雪芙的臉皮還沒方氏修煉得厚,聞言不禁有些羞恥,方氏卻仍然只是哭,"別人是別人,但是我知道侄媳婦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一定不會忍心我這個當表姨的,最後一家子都活活餓死吧."
會餓死才怪了!冷夢凝在心里把方氏罵了個狗血淋頭.
冷夢凝臉上的笑容差點端不住,每次對上方氏這不要臉的,她實在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笑,"前兒個婆婆剛給了我二十兩銀子,本來是要給我做新衣裳用的,也好過年的時候帶著我出去走動走動.現在表姨你家里的情況居然如此糟糕,眼看著就要餓死凍死了.
我這個侄媳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長輩凍死餓死,自己還去做什麼新衣裳.新衣裳什麼的我就不做了,舊衣裳也一樣能穿.所以這二十兩銀子就了給表姨了.表姨可得省著點用啊,那二十兩銀子可是我從牙縫里省出來的."
冷夢凝說完就吩咐丫鬟去拿錢,方氏得了錢,又是一堆不要錢的好話奉承,"侄媳婦,表姨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好的,是個心地善良的.要說還是你婆婆有福氣,能有你這樣的好兒媳婦."
花了二十兩銀子,就是聽方氏的這幾句好話,冷夢凝真信覺得方氏的幾句好話倒是真值錢.
方氏得了銀子,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平雪芙和平雪蓉離開.
平雪蓉在離開前,抬頭對著冷夢凝歉意一笑,在看到顧明卿時,似乎是有些膽怯害怕,但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顧明卿見狀,心下一沉,不是她.如果是她,見到自己這張臉,肯定是能認出來,因為她的臉跟她前世那張臉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她不可能認不出來的.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她們不是同一個人,只是長得像而已.
顧明卿心里說不出的失落難受,還以為她也到了這里.
冷夢凝將周圍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這才問道,"明卿,你剛才是怎麼了?我發現你的神色有些不太對頭啊."
顧明卿也意識到她剛才的行為會惹人懷疑,冷夢凝會察覺到,這也不奇怪.
"那平雪蓉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故人,乍然一看到她那張臉,我有些失神驚訝罷了."
冷夢凝皺眉,"故人?不會是凌平縣的什麼故人吧."她在凌平縣就沒遇到過跟平雪蓉長得像的人.難道是青石村的?
顧明卿搖頭,"不是.是很早以前了."
"難道是你在江南遇到的故人嗎?"
自然不是.
"是我住進侯府之前."
顧明卿住進江南忠勇侯府前,就是一小山村的農家女.關于自己的身世,顧明卿是從未瞞過冷夢凝.
冷夢凝點點頭表示明白,"那平雪蓉是長得很像你的朋友嗎?"
顧明卿神色恍惚地點頭,"像,非常像."容貌像得幾乎讓她以為是一個人了.可她們不是一個人.
"明卿,那你的朋友呢?"
顧明卿的眼底閃過一絲悲傷,"不在了,我永遠也見不到了."她們現在處于不同的時空,怎麼可能再相見.
顧明卿想著,心里十分難受.
冷夢凝卻以為顧明卿是說她那個朋友已經去世了,默默伸手拍著顧明卿的手,以示安慰.
顧明卿很快從莫名的情緒中回過神,懇求地看向冷夢凝,"夢凝,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冷夢凝隱隱猜到顧明卿要請她幫什麼忙,"明卿,你跟我是什麼關系,要我幫什麼忙,直說就是,能幫的我一定會幫."
"夢凝,你也知道那平雪蓉長得太像我那朋友了,雖然我知道她們不是同一個人,但是在看到那張臉後,我心里還是有所觸動的.無論如何,我希望平雪蓉的日子能好過一點.
我聽你說了平家的事,我知道平雪蓉在平家的日子很難過,本就是庶女,遇到的嫡母嫡姐又是那樣的不著調,至于父親--若是真心疼愛平雪蓉,就不會隨意將她許給一個窮秀才了."
顧明卿說著,眉頭是越皺越緊,好一會兒,她才繼續說道,"夢凝,我倒是想插手幫一下平雪蓉.問題是,我跟平家無親無故,我總不能貿然上門拜訪吧."
"你希望我能幫幫平雪蓉."
顧明卿點頭,"嗯,不過也不要在明面上幫.指不定那平家表姨看你對平雪蓉另眼相待,她要麼是借著平雪蓉不斷從你手里要好處.要麼就會記恨平雪蓉,作為嫡母,她能拿捏平雪蓉的地方太多了."
"你是想我私下里偷偷幫."
顧明卿再次點頭,"嗯.私下里偷偷幫忙,別讓任何人知道,銀錢什麼的都從我這里出."
顧明卿說著就要拿銀子,冷夢凝忙阻止,沒好氣道,"你再這樣,我可就不幫忙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我之間還要算得那麼清楚不成?其實我倒是也挺喜歡那平雪蓉的,如果不是礙著有平家表姨,我是樂意幫她一把.
現在既然你開口了,那我幫平雪蓉一把,這又算得了什麼.放心吧,這件事不難的.那平家表姨老是跟我說想請一個嬤嬤好好教平雪芙規矩.這話,我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就是不應承."
顧明卿驚道,"就平家表姨那樣的人,還知道要教女兒規矩?"
聽出顧明卿語氣里的驚訝,冷夢凝笑了,"人家當然知道規矩了.姑娘想嫁個好人家,除了家世相貌,最重要的就是規矩了.平家門第低,平雪芙雖說長了一張好臉,但是不懂規矩,那些大戶人家的主母也是看不上的.
那我就當便宜平雪芙了,派個嬤嬤過去,私下里接濟幫忙一下平雪蓉.對了,還可以讓平雪蓉也跟著一塊兒學規矩.就平家表姨那樣的,平雪芙和平雪蓉兩個真是--"
冷夢凝顯然是看不上平雪芙和平雪蓉,對平雪芙是哪哪兒都看不上,尤其是德行.對平雪蓉,她德行是過關了,但是行為舉止太小家子氣.好在平雪蓉以後不是要嫁到高門大戶的,只是嫁給一個窮秀才,禮儀什麼的,的確不是必須的.
平雪蓉的事情解決了,顧明卿故意道,"真不用我出錢?你剛才不還把你婆婆給你做新衣裳的二十兩,給了那平家表姨.你現在不是連做新衣裳的錢都沒了,還能去接濟人啊."
冷夢凝沒好氣地擰了把顧明卿的臉,當然沒用什麼力氣,臉上都沒紅,"偏生你促狹.你會看不出我是故意寒磣擠兌那平家表姨的?有點臉面的人聽了我那番話,都會羞愧臉紅,偏生那平家表姨臉皮厚,指望她羞愧,那真是免談了."
顧明卿頓時笑了.
又說笑了一番,顧明卿就告辭了.
回到馬車上,顧明卿靠在車壁上,緩緩闔上了眼睛,前世的一幕幕再次浮現在她的面前.
有些事情,哪怕過了再久也是不會忘記的,以為忘記了,只是刻意不去想罷了.
顧明卿在六歲前,她過得很幸福還能快樂,雖然家里的家境不是很富裕,但是也不算貧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是普通家庭吧.
顧明卿有父有母,他們都很愛自己.顧明卿一直覺得她是父母的小公主,她會一直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甚至是一輩子.
那時候的顧明卿真的是太天真了,在她五歲多的時候,她母親又懷孕了,十月懷胎,生下的是一個男孩兒.
從弟弟出生後,顧明卿父母對她的愛就少了很多.顧明卿能感覺到父母更喜歡的是弟弟,而不是她.
要說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顧明卿很傷心很難過.
不過傷心難過的事可不止是那麼一點.
弟弟出生沒多久,就發現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治療.父母為了弟弟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弟弟治病,甚至為了弟弟賣房.
可是那些錢還是遠遠不夠.
就在一家子都惶然無措時,有人找上門,看中了顧明卿.
看中顧明卿什麼呢?看中了顧明卿的稀少血型.說白了,就是要買下顧明卿,給另外一個千金小姐當移動血庫.
才六歲的顧明卿其實不懂那麼多,只知道不想離開父母,她哭著喊著,求父母不要拋棄她.
不過父母為了弟弟,最終還是把顧明卿賣了.
顧明卿被賣了,她的父母得到了一大筆錢,弟弟的醫療費沒問題了,家里的房子也能重新被買回來.只有顧明卿被人帶走了.
顧明卿被帶走後,還真沒受什麼委屈,她的作用是要等到那齊納金小姐出事,才會被派上用場.
為了保證顧明卿的用途,那些人對顧明卿還不錯,好吃好喝地養著她,甚至為了讓顧明卿保持愉悅的心情,她還能時不時地出去散心.
不過顧明卿不能讀書,不能跟同齡人一起玩耍,她做什麼都會被人監視.
那些人是絕對不會允許顧明卿脫離她的視線.
離開了父母身邊的顧明卿哭過,鬧過,絕望到一直縮在床角不說話.
不過沒有什麼傷痛是時間無法治愈的,漸漸的,顧明卿走出來了.
才六歲的顧明卿深刻地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世上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是靠得住的.就連父母也會拋棄你,你還能指望誰?
幸好顧明卿已經上了一段時間一年級,她深深記得老師說的一句話,知識改變命運,只有努力讀書,她才能改變命運.
那些人是不可能同意顧明卿讀書的,但是顧明卿要求要一本筆記本電腦,還要聯網的.
那些人還是不同意,最後是顧明卿絕食,那些人擔心顧明卿死,這才給顧明卿配置了一本筆記本電腦.
不過顧明卿的電腦也時時被人監控著,顧明卿只能歐諾個最基礎的一點一點開始學.買來的書,她不認得字,就只能用字典差,再慢慢學會使用電腦……
那時候的日子是真的苦,顧明卿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就那樣熬過來的,每天掙紮著努力著,相信自己可以改變命運.
也是顧明卿運氣好,她被當做移動血庫,但是那千金小姐的身體一點問題也沒有.
轉眼就過了四年,那一年顧明卿十歲.
顧明卿有些厭惡繁華喧鬧的街道,她更喜歡去鄉間的小道走,雖然知道有人在盯著她,但是那些人不會讓顧明卿發現.顧明卿就當他們不存在.
也是那一次,顧明卿認識了笑笑,宋笑笑.
宋笑笑比顧明卿小兩歲,顧明卿遇到她的時候,她身後有一群人追著她.
在看到笑笑倒在她的面前時,顧明卿心里一跳,那雙眼里寫的是"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被父母放棄,多年來只有自己的顧明卿,覺得她的心早就冷了,甚至是死了.
顧明卿覺得她的心在她六歲時就死了,死得很干淨很徹底.
但是在觸到笑笑的眼神時,顧明卿仿佛看到了六歲絕望痛苦的自己.
顧明卿出手了,把笑笑移到草叢,等後面的人追過來問她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姑娘時,顧明卿給人指了一個錯誤的方向.
等人一走,顧明卿就帶著笑笑離開,帶去了她暫時住的地方.
那些人當然不同意顧明卿帶一個陌生人,但是顧明卿堅持.可能他們也盯了顧明卿好幾年,知道顧明卿的性子,最是執拗,別的還好,只要是她認定的事,就是死了也一定要做到.
笑笑就是餓暈的,顧明卿給她喂了飯,那些人又找了個大夫給笑笑診治,她很快醒過來.
顧明卿也知道了笑笑的身世.要說笑笑也是倒黴,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家里的大哥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但是沒錢娶媳婦.所以笑笑的父母要把笑笑賣去村里的富戶當童養媳,換彩禮錢.
顧明卿聽完後忽然想笑,是不是男孩兒就比女孩兒金貴,為什麼她的父母,還有笑笑的父母都更愛男孩兒.
為了兒子,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舍棄女兒.
已經十歲的顧明卿也深刻明白了,什麼叫做移動血庫.
笑笑好後,顧明卿不可能再把笑笑留在家里,那些人是不會同意的.顧明卿問過笑笑後,就把笑笑送去了孤兒院.
可能對笑笑來說,當一個孤兒也比被那對狠心的父母賣了,要來得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