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卿一愣,下意識道,"洛首輔的身子就那麼差了?"
唐瑾睿的面色有些沉重,"可不是.洛首輔的年紀本就大了,再加上經曆了那麼多事,他--聽說只是吹了一次冷風,原本請了禦醫看,說是身子沒什麼大礙.洛首輔還掙紮著上過朝,這一掙紮,身子就更--"
後面的顧明卿當然明白了,意思就是洛首輔的身子是徹底好不了了,他怕是真的要--
"洛家除了洛首輔,好像就沒什麼出眾的人物了.歆妍--洛首輔要是去了,歆妍心里想必也會難受吧."其實顧明卿最想說的是,洛首輔出事,洛歆妍怕是會無動于衷.
顧明卿同洛歆妍交好,自然知道洛歆妍對洛家其實沒什麼感情.
想想洛歆妍一出生,便父母去世,家里的長輩說她是掃把星,將她丟到莊子里,任其自生自滅.後來是洛歆妍廢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回到洛家,境況可想而知.
再然後要不是洛歆妍嫁給了燕錦,怕是不知道會被洛家的人隨便嫁給什麼阿貓阿狗了.
顧明卿想著,不禁有些出神.
"洛首輔一去世,內閣便空出一個人了.不知誰能進內閣呢?"
顧明卿回過神,笑著道,"相公,你就沒有進內閣的野心?"
唐瑾睿直直盯著顧明卿,眸子里清澈一片,還有濃濃的誠懇,"有啊,哪個當官的沒有進內閣的野心.我也是當官的,我自然有.不過這一次絕對不會有我罷了.我想了也是白想,因此有什麼好想的."
唐瑾睿的話里全是釋然,可見是看得開.
顧明卿低聲道,"你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唐瑾睿好笑道,"娘子,麻煩你看看我的年紀,我三十不到啊!你說說,有哪個三十歲的閣老?自大晉立朝起就沒有,好不好?"
"你可以當第一個."
唐瑾睿搖頭,"當不了的,我不夠資格.我才當了戶部尚書多久?根基不穩,再加上--反正怎麼算,怎麼都輪不到我.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反正沒有,我想多了,才是害了自己."
既然唐瑾睿都如此說了,顧明卿也不再想唐瑾睿了,反而問道,"那誰能進內閣?萬師兄有機會嗎?"
唐瑾睿奇怪道,"娘子,為何你第一個想的就是萬師兄?"
"萬師兄有野心啊!這點我知道,相公你想必心里也清楚吧.還有萬師兄可是吏部尚書啊,吏部是六部之首.這身份就不一樣了.要說資曆,萬師兄應該也夠資曆了吧.萬師兄當官的年限不小了."
"萬師兄沒資格."
顧明卿眨眨眼睛,等著唐瑾睿繼續往下說.
"進內閣也是有條件的.進內閣的閣老必須得是科舉出身,有個不明文的規定,必須得是進士出生,最起碼也得是二甲進士.你應該記得萬師兄只有秀才的功名吧,連個進士都不是,他若想進內閣,朝中大臣是不會同意的."
顧明卿還真是把這一茬給忘記了.
"人是活的,規矩卻是死的.要是皇上同意,指不定萬師兄還真的能進內閣呢?"
"那就看萬師兄的本事了.能不能做到讓皇上為他破例,甚至是開一個先例了.那些想進內閣的人,怕是一個個都盯著洛首輔什麼時候死,給他們騰位置呢."
顧明卿雖說因為要避嫌,不好跟洛歆妍有太多的接觸,不過偶爾她還是會找機會跟洛歆妍私下里聚聚.
這一次,顧明卿發現洛歆妍頻頻走神,她將手里的茶杯放下,道,"歆妍,你是不是在擔心洛首輔?"
洛歆妍回過神,聽到顧明卿的話後,沉沉吐出一口濁氣,眼神有些複雜,"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擔心,因為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對祖父怕是真的沒什麼所謂的祖孫之情吧,他對我很冷淡.我在莊子上時,見不到他.
等回到洛家,我這個洛家的掃把星也沒機會見到他.後來就是我出嫁.因為洛家不想站隊,因此對我就更冷淡了.好像我不是洛家的孫女一樣."
顧明卿伸手握住洛歆妍的手,她的手有些冰涼,顧明卿緊緊抓著,似乎是想用自己的手溫暖她的手.
洛歆妍心里一暖,柔聲道,"放心,我沒什麼事.我都多大了,都為人妻,也為人母了,這些事情,我早就不在意了.就是我心里--可能是因為祖父要去世了,哪怕是一個陌生人要去世,我聽著也會感慨一下.更別提是跟我有血緣關系的親祖父了.
不過我想應該也就這樣了,也就是這樣複雜唏噓了一下,其他就真的沒有了."
洛歆妍還想開口時,就有下人進來稟報,說是洛二夫人來了,也就是洛歆妍的親嬸嬸.
洛歆妍嘴角一扯,眼底滿是冷意,"又來了啊."
顧明卿捕捉到"又"字,問道,"洛家的人來了很多次了?"
"嗯,可不是來了很多次.每次說得那些話,我聽得都嫌煩,可就算是煩,還是得見,還是得聽.我不能落下一個壞名聲啊.明卿,說到這點,我最羨慕的就是你了.聽說你那妹妹來找你,你每次都是不假辭色,壓根兒就不用給對方什麼好臉色.我就不行了."
顧明卿道,"要不要我回避?"
洛歆妍搖頭,"回避什麼回避.反正也沒什麼不能聽的話,你不嫌煩,不嫌無聊,就在一旁一起聽聽好了."
顧明卿于是不動了.
洛歆妍吩咐下人將洛二夫人請進來.
很快,沒多久便有丫鬟領著穿著月白色水紋褙子,外面套了一件同色衫子的中年婦人,滿臉焦急地進來了.
洛二夫人在見到顧明卿時,愣了愣,不過她也是經曆過不少場面的,很快便回過神.
洛二夫人對著洛歆妍恭敬行禮,"臣婦見過王妃."
顧明卿瞧著洛二夫人熟練的行禮動作,心道,按理,洛二夫人自然是要給洛歆妍行禮.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重要場合,私底下見面,要是洛歆妍願意的話,大可以免了洛二夫人的禮,只論親戚.
顯然,洛歆妍並不願意如此.
"二嬸坐吧.本王妃不是早就說過了,咱們是一家人,無需那麼多禮的."洛歆妍吩咐丫鬟端來一個繡墩,給洛二夫人坐下.
洛二夫人聽著洛歆妍的話,面色一陣扭曲.洛歆妍還真是有臉說,當她想給洛歆妍行禮似的!這真是洛二夫人吃了無數的虧,被洛歆妍用王妃的身份壓了好多次後,她才懂了什麼叫上下尊卑.
洛二夫人心里是真後悔啊,要是早知道洛歆妍如今能成為親王妃,甚至還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後,她怎麼也不會讓洛歆妍嫁給瑞親王,她也有女兒啊!當時年紀也夠了!
可偏生,洛首輔說局勢不明,他們洛家絕對不能輕易攪和進儲位之爭,就是洛歆妍嫁給燕錦,那也只能成為一枚棄子.
洛二夫人這才歇了心思.誰能想到只過去幾年,情況就完全變了.
要是顧明卿知道洛二夫人的想法,一定會忍不住提醒外加吐槽,你想多了.那是先帝賜婚,指明的是洛歆妍嫁給燕錦,跟你女兒可沒有任何關系.就是你想替嫁--違背聖旨,洛家等著滿門抄斬去吧.
好在沒人知道洛二夫人這一番可笑至極的想法.
洛二夫人坐下後,眼眶一紅,淚水說來就來,"王妃啊,公公眼看著不成了.就是太醫也說了沒多少日子了.您可是公公最疼愛的孫女,公公說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嘔--
顧明卿差點沒吐出來!
顧明卿不太相信洛首輔會說這樣無恥不要臉的話,那麼這話應該就只是洛二夫人自己說的.這臉皮也太厚了吧!?
洛首輔最疼愛的孫女是洛歆妍?真把人當傻子啊?洛歆妍要是信了這話,顧明卿覺得洛歆妍怕是得找個大夫看看腦子了.
洛歆妍當然是不信這話了,只覺得可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洛二夫人,"是嗎?原來祖父最疼愛的孫女就是我啊?"
洛二夫人也有些心虛,可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了,"王妃啊,公公是真的很想見你.要不然也不會一次兩次地打發我還有你三嬸來找你.王妃,雖說你現在是王妃,身份尊貴,但是也改變不了你姓洛的事實.你身上流著洛家人的血,是洛家把你養大的."
顧明卿的神色倏地冷了下來,古代這點最不好,太容易道德綁架了!因為你是某某家的人,所以你就必須如何如何如何.
洛歆妍的接受能力倒是比顧明卿強多了,主要是這樣的話聽太多了,沒什麼感覺,也沒什麼想法了.
洛歆妍嗤笑一聲,"二嬸說完了?你這些話,本王妃聽過不少次了.早就聽得沒什麼想法了.當然了,也不想再聽下去了."
洛二夫人一噎,"王妃,咱們都是洛家人.有句話說得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洛家好了,王妃你才能好的.公公去世後,我們要丁憂三年,可是孫輩只要丁憂一年.正所謂人走茶涼,公公要是去了,官場上的關系還能剩下多少?
可王妃你有出息,要是能照應照應你的兄弟,那他們也能成為你的臂膀啊."
洛二夫人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兒子了,只盼著洛歆妍能念及親情,多照看照看她的兒子.至于丈夫--那麼多小妾庶子,讓丈夫跟他們過去吧.
顧明卿真是佩服洛二夫人,她還在這里呢,這些話就能眼睛都不眨地說出來,這可真是不知道叫人說什麼好了.
"不是去見祖父嗎?今兒個,本王妃可真是有空,就跟唐夫人一起去看望祖父."
洛二夫人以為自己說動洛歆妍了,正要一喜,忽然反應過來洛歆妍說的最後一句話,愣了愣,"唐夫人?"她去做什麼?
"是啊,唐夫人也很掛記著祖父,總跟我說想見見祖父.如今不就是好機會."
顧明卿立即會意,"的確,我對洛首輔也是十分敬佩,一直很想見見洛首輔呢.如今能有這個機會,我是求之不得."
洛二夫人也不好說出,你還是別去這樣的話,只能僵硬著臉同意.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洛家.
洛歆妍已經許久不曾來過洛家,再次走在洛家的土地上,心里只有無限的唏噓,一切是那樣的陌生,又好像是那樣的熟悉,畢竟是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不是嗎?
懷著複雜心情的洛歆妍,終于來到了洛首輔的房間.
洛首輔的床邊圍了一群人,一進屋,就能聞到濃濃的藥味,仿佛舌尖也跟著一起泛起苦澀.
洛歆妍進來後,圍在洛首輔身邊的人,立即朝洛歆妍行禮,不過行禮行到一半,她便開口,"不必多禮.今日本王妃只是作為孫女來見祖父."
在王府,洛歆妍還能落一下洛二夫人等人的面子,可是在洛家,她可不想留下話柄.
洛歆妍和顧明卿要去看洛首輔,眾人立即給洛歆妍空出位置.
洛歆妍和顧明卿來到洛首輔的床前.
洛首輔的頭發胡須全都白了,臉上皺紋滿布,溝壑縱橫,老眼渾濁一片,再也不複以往的精明深邃.
看到洛首輔的第一眼,那就只有一個感覺,便是洛首輔真的離大限不遠了.
洛歆妍作為孫女,在祖父要見她的情況下,若是堅持不來,對她名聲不利.
其實就是顧明卿這次沒來,洛歆妍也打算來看洛首輔了.
"多謝王妃來瞧老臣.老臣有些話想跟王妃單--也不是什麼要緊話,唐夫人留下也可以."洛首輔雖然行將就木,大限已到,但是說話還算清楚,腦子看來也是清楚的.知道洛歆妍特意帶著顧明卿來是什麼意思.
洛歆妍點點頭,算是同意了洛首輔的話,而屋內的其他人便紛紛退下.
洛首輔緊緊盯著洛歆妍,忽地笑了,"我真沒想到,所有子孫里,你竟是最有出息的一個."
洛歆妍面色淡淡,語氣也同樣淡淡,"是啊,我之前只是一個掃把星,誰能想到我這個掃把星有朝一日能成為親王妃呢.怕是誰都想不到吧."
"呵--只是親王妃嗎?你的成就怕遠遠不是如此.怎麼就不想想太子妃,甚至是皇後呢?"
洛歆妍和顧明卿齊齊一驚,沒想到洛首輔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顧明卿對洛首輔也有些了解,聽說在閣老里,洛首輔就是出了名的謹小慎微,一句出格的話都不會說,一點出格的事也不會做,可這會兒--
"祖父慎言.父皇和太子可都還在呢."
"這里就只有我們三人,沒其他人了,你不必如此.老夫若是沒猜錯,唐大人應該也是瑞親王的人吧,他效忠的也一直是瑞親王."
顧明卿沒有回答洛首輔,她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唐瑾睿的把柄,"我相公是皇上的臣子,只忠于皇上."
"呵--咳咳--咳咳咳--"洛首輔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洛歆妍有些擔憂地看向洛首輔,雖然沒什麼感情,但是作為血緣上的祖父,她也不希望洛首輔出事,正要上前時,洛首輔便止住了咳嗽.
洛首輔還笑了,"老夫是看不到唐瑾睿以後能走到哪一步了.不過就唐瑾睿這樣謹小慎微,又如此有能力,再加上唐夫人你也是個賢內助,而且巾幗不讓須眉.唐瑾睿他--罷了,反正老夫也看不到了."
洛首輔說著看向洛歆妍,"歆妍,老夫知道洛家虧欠你良多,但也希望老夫走後,你能多看顧洛家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