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我差點沒噎死,而李冰拿著他顯然是用來抽人而不是打馬的馬鞭把子輕輕敲我的頭。

李冰:“抬頭抬頭。我看看你怎麼裝。”

我只好和他僵峙著。

我(OS):“十個壯丁,千里迢迢地押到前沿,倒要死掉七個,押丁的便要一路上找人補充,我便被這樣補過。說實話,我也這樣補過別人,一個半塊銀元。”

李冰:“抬頭!”

我知道再搪不過去,搶了他馬鞭子拔腿就跑。好極了。那小子奸似鬼,立刻就瞧見我鞋子。

李冰:“逃兵!抓住他!”

我開始狂奔,一邊還忙著把馬鞭子沖他砸了過去:“王八蛋!”

一個像我這樣瘸著連跑帶蹦的人實在是特征太明顯了,他立刻就認出來了。

李冰:“炮灰團的死瘸子!打死他!”

我狂奔著,他的兵分出來幾個愣追著。最愣的小子就舉了槍砰地一下,幸好是沒打著,並且開槍的要捎帶上李冰的一個耳光。

李冰:“我是說抓到了揍死了他!”

于是我狂奔著,他們愣追著。一個瘸子如何與有兩條好腿的在平路上賽跑呢?我沖出了馬路,沿著山坡連滾帶爬地跑。

但他們照舊玩命地追。

12、禪達山野外/日/晴

我連滾帶爬地跑著,我後邊一群王八蛋連蹦帶躥地追著。

這樣下去著實不是路。每一次回頭我都發現他們越來越近。王八蛋們在我後邊嘻嘻哈哈地笑罵著。他們甚至有空撿了石頭來摔我。

王八蛋們:“跑啊,跑啊!死瘸子!”

“他跑起來真像老母雞!”

“這種人怎麼吃上這碗飯的?”

我悲憤交加地罵回去:“你媽巴羔子!”

我蹦著。吃力的腿蹦著,吃不上力地腿拖著,並且我發現更大的絕境不在我身後,而在身前一前邊沒路,這是他 媽個斷崖。

山層層疊疊蒼蒼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種叫你無路可走的壯麗。

我:“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如是地大喊了三聲,我像個面口袋一樣跳了下去。

王八蛋們:“真跳啦?”

“繞著追,繞著追。”

于是他們歡歡喜喜地繞著追。

13、禪達山野外/日/晴

我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我齜牙咧嘴,我周圍的山巒像被摔在怒江里了,一個勁地晃蕩。

我爬了起來,我瘸著,蹦著,晃蕩著。我身後的左右幾十米開外,王八蛋們松松散散地繞了斷崖追下來,他們驚喜得很。

王八蛋們:“他真跳啦,真跳啦。哈哈。”

“他那把骨頭還蠻經摔打嘛。”

我是真他 媽的欲哭無淚,我晃晃悠悠地往前跑,否則再過個幾秒十幾秒他們便又要沖我摔石頭。

然後我便瞪著又一道斷崖。

山層層疊疊蒼蒼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種叫你哭笑不得的壯麗。

我再一次開始我哭腔哭調的嚎叫:“你要活!你要活!你要活!”

然後我再一次撲通下去。

追我的王八蛋笑得岔了氣:“又跳啦!他又跳啦!”

“吧嗒個臭雞蛋!”

“接著繞!接著繞!”

于是他們加倍歡喜地繞著追。

14、禪達山野外/日/晴

我又一次結結實實拍在地上,我齜牙咧嘴。我眼前猛黑了一會,然後閃爍出一個清晰的但是冒著金星的山巒世界。

我擦了擦鼻血,然後慢慢爬了起來,我夢游一樣地向前晃悠。那幫王八蛋能追上我都不好好追,他們從我身後幾十米慢慢包抄過來。

王八蛋們:“他又要跳啦。你們看啦,他又要跳啦。”

“他是個瘸子沒錯。他是不是還是個瞎子?”

“他干嘛挑這麼條見鬼的道啊?”

我慢慢地往前晃悠。

山層層疊疊蒼蒼茫茫的,冒著金星,飛著小鳥,看在眼里真是種叫你求死不能的壯麗。

我:“你媽媽的……”

我(OS):“什麼都沒有啦,只有風……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我瘋狂地詛咒一個叫死啦死啦的家伙,他說我是他認識最晦氣的人。”

然後……又是一道他 媽的他 媽的他 媽的他 媽的他 媽的……斷崖……

我呆滯地轉頭,看了看我的追逐者,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我扭曲著臉,欲哭無淚,對著他們發出一陣干嚎。

王八蛋們驚喜地期待著:“哭啦,哭啦。”

“笑啦,笑啦。”

“跳啦,跳啦。”

我怪叫,我怪叫著撲下去。

15、禪達山野外/日/晴

如果從山巔下望,我現在這樣一條道上被追逐和撲騰——不知道是人為的還是天然的,我選擇的這條道每隔一段就是一個刀切般的絕壁,它這樣一直沒邊地延伸到山腳。

我(OS):“後來我從這里下望,看見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充滿決心和撲騰。”

16、禪達田野外/日/晴

一把鎬頭在刨著地,刨得很細心。一個從十八層地獄里摔出來的活鬼摔到了鎬頭邊,那只鬼仰起了頭,那只鬼是我。

我:“……救……救命……”

于是我看著一張木訥得像僵尸一樣的臉,如果我是一只拔舌獄里逃出的活鬼,那就是修羅場跳出的死鬼。

他提起了鎬頭,就我的角度看去,他像是要拍我的腦袋。

17、禪達田野外/日/晴

王八蛋們悠悠閑閑晃了過來,那情形如同在搜捕一只四條腿打折三條的兔子,但他們面對的是一片接近荒蕪的山田,荒得一覽無余的,而看似在勞作的那個人,他的勞作看起來更像本能。

王八蛋們:“跳吧跳吧,跳莫咧。”

“剛剛這個坡繞得有點遠。”

“早先那個坡就該把羔子綁了的。”

李冰這時候是最拿得出手的,挺了挺他的小官架子,彬彬有禮地上去,學著一口要通不通的云南話,還要先緊一緊腰上的槍。

李冰:“老鄉,有莫有看到一個逃兵?”

然後他猛地往後蹦了一下,驚疑地又看了一下,驚疑之後便成了惡心。

李冰:“哪里來的?”

那個行尸一樣的山民繼續刨著地:“我家的。”

李冰同情有之,厭憎有之,又看了看鎬下,退兩步,看看他的兵。

李冰:“三個往路上撒,兩個跟我,林子再找找。”

于是走了,于是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