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謀

《宇宙日報》記者伍烈慈對這一個案有強烈興趣,故此不惜千方百計來訪問事主李亞平。

當事人是一個中年男子,平頂頭斑白,蒼老的臉容仍然顯露著當年的剛毅,他對記者十分坦白。

這已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一五一十說出當年之事。

“……我身為警察,怎可知法犯法。”

記者頷首,“可以說一說你倆的關系嗎?”

十年前,這是一宗轟動全城的案子。

李氏沉緬往事中,聲音漸漸低下去:“她是一個美女。”

記者不語,他講的是事實,她看過她的照片。

現在不流行這種相貌身形了,現代女性必需高大碩健婀哪,並自得擁有學識及涵養,那個時候則不,彼時女性只需嬌俏便可。

李亞平苦笑,“你知道當差之人生活清苦,幾時見過那樣的標致人兒,她對我表示好感,我還有什麼保留。”

記者輕輕說:“但,她是有夫之婦。”

李亞平握緊拳頭,“她並無瞞我。”

記者耐心等他說下去。

“那男人對她壞極了,恃著有錢,毆打她,欺侮她,禁錮她,她說,只有我才可以把她救出生天。”

他的聲音,到現在,說起她,仍有奇異的迷戀。

他說下去;“她的皮膚極為白哲,又喜歡穿黑色衣服,更襯托得面孔皎白如雪,每次看到她,我都貪婪地瞪著她欣賞。”

記者為之惻然。

“終于,我們發生了關系,我勸她離開那惡男,我經濟情形雖然不好,但養活一個女人,清茶淡飯,總不成問題。”

記者這時輕輕間:“你沒想過,她或許可能在利用你?”

“不,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記者低低歎息一聲。

他也不想想,那樣水靈靈的一個女子,怎麼會看上他。

記者又暗示:“聽說,她一向有其他的異性朋友。”

“不,只有我一人。”

“你那麼肯定?”

“是,她說她只愛我。”

“你們來往了多久?”

“足足八個月,然後,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而我,也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記者有點緊張,她已把這宗舊案的資料讀了又讀。滾瓜爛熟,現在,再加上當事人的敘述,感覺上她像是當年的目擊證人。

李亞平用他沙啞的聲音繼續故事:“一日,她在深夜忽然來找我,我住在簡陋的警察宿舍,已經睡熟,跳起來開門,發覺外頭下著滂沱大雨。”

他連忙讓她進來,她渾身顫抖、哭泣,全身濕得似落湯雞。

他急急問:“梅姑,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她抬起頭來,臉上、手上,凡是看得見的地方,全是瘀青的傷痕,她撩起上衣,腰間有香煙燙的洞,有些還在流血水。


她紅腫的嘴巴蠕動片刻,說出四個字:“我殺了他。”

李亞平僵住,不能動彈。

“我不堪毒打,我掙紮,忽然手摸到一樣硬物,我昏亂中拾起猛力敲向他的頭,一下、兩下、三下,我聽到他頭顱破裂的聲音,看見血與腦漿湧出來。”

李亞平嚇得不能動彈。

梅姑身子漸漸滑下,縮成一團,匍匐在他腳下,嗚咽地說:“救我。”

李亞平歎一口氣,同記者說:“她哀求我救她。”

記者聽得手心冒汗。

李亞平苦笑:“我是警察,我是一個執法之人,怎可知法犯法?”

記者問:“她想你怎麼做?”

“她想我幫她毀尸滅跡,那男人反正是黑道上一個頭目,仇人無數,即使橫死,也無人會覺得稀奇,只須把尸身拖離現場載往別處便可。”

記者此刻忽然問:“你愛她嗎?”

“我愛她多過我自己。”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記者試探地說:“可是,你仍然不願為她犯法。”

“是,不過這十年來,我沒有一日不深深後悔,假使我願意做她的同謀,說不定,今日她還在我身邊。”

這時,記者不得不說:“李先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亞平喃喃道:“你說得對。”

他很明顯的疲倦了,神情萎靡,憔悴不堪。

記者低聲說:“李先生,我們下次再談吧。”

他點點頭,“好。”

記者站起來,這時,立刻有穿制服的獄卒來為她打開會客室的鐵閘。

記者一層一層走出去,只覺防衛森嚴,當然,這是囚禁重犯的監獄。

一名年輕警官在門外等她,他非常禮貌地問:“伍小姐,可有收獲?”

她點點頭.“你說得對,當事人神志有點問題。”

警官答:“是,他一直後悔沒有與那女人同謀。”

“事實卻剛相反。”

警官苦笑,“是,事實上當夜他即時與那女子潛返現場,將尸體移走,丟進大海。”

記者大清楚這件案情了,被捕後,從頭到尾,身為警察的李亞平不肯招出同謀,獨力承擔誤殺,只說出于嫉妒,用鐵槌擊斃情敵。

警官感喟地說:“女子周梅姑無罪釋放,不久帶著死者財產移居美國,結婚生子,一次也沒有探訪過他。”

李亞平被判終身監禁,廿年內不准假釋。

年輕的警官忽然說:“人總是這樣的吧,永遠覺得一切的選擇都是錯誤,將來,一定都會後悔。”

記者輕輕答:“我相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