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凱菲滿面笑容進來,"好消息,甄小姐會即刻回來。”

“呵,犧牲假期是最偉大的貢獻。”

電話跟著收到:“我還以為你們樂得我不在。"說得真老實,”我下不了台,非使完假期不可。"松了口氣,”我將在羅馬轉飛機返來。”

“下一站是哪里?”

子壯查看,"沙甸尼亞。”

志高啊一聲叫出來。

南歐風情,橙花與檸檬累累自街角探望,棘杜鵑紫紅色爆竹般花串掛在黃磚牆上,小廣場-的噴泉及古井旁漂亮的少男少女摟抱接吻……志高神往。

可是,沒有一個理想的伴,怎可去那樣的地方?

子壯在那邊歎口氣,"唉,整條船上的人客最年輕是我,叫我歸心似箭。”

“一聽就知道你是牛命,回來開工吧。”

凱菲拎了碩大水果籃進來,"蔣先生派人送來,還有一封信,他有急事,已經回美國去了。”

“水果大家分來吃,信放在我處。”

拆開一看,是兩張支票,分別給陳永年及鄧志高二人,數目十分可觀慷慨。

志高立刻把陳君的電話找出來。

這時凱菲卻說:“一位陳先生找你。”

她立刻去聽。

“早,有事請板。”

志高微笑,"你先說吧。”

“昨天我發覺你同各種原料廠相熟,可以介紹給我嗎?”

“你需要哪一種材料?”

“鈦金屬。”

“你有空來一下,我推薦給你,今日我全日不開會,還有,蔣先生有酬勞付你。”

“無功不受祿。”

“他們生意人重面子,退回去不禮貌。”

“那麼,捐慈善機構,把收據寄還給他。”

志高說:“很得體,你最喜歡哪個機構?”

“兒童讀書會,”他不加思索,"也就是贊助我在各大書店巡回演出的慈善機構。”

“我那份捐奧比斯飛行眼科醫院,擁有視力,才可讀書。”

兩人哈哈笑起來。

下午他來了,帶著蛋糕,他覺得志高太瘦,希望她多吃一點,新同事安子看到點心,詫異:“福利這樣好,每天都享用水果蛋糕?”

辦好正經事,志高忽然請板他:“時時做同一個夢,是什麼意思?”

他看著志高,"當然是因為你對那件事耿耿于懷。”

志高點頭,正是,何用請板心理醫生。

他說下去:“如果一時不能解決,最好暫時撇到一旁。”

志高不響,出了一會子神。

這時,凱菲忽然進來,"鄧小姐,會計部找你。”

陳君識趣,”我告辭了。”

他一出門,志高問:“有哪一條數目不妥?”

“方先生在外頭等你。”

志高不自覺牽了牽嘴角,不知多久沒試過同時應付兩名男士,連凱菲都有點緊張。

她走出去,"沃林,你來了。”

他說:“我來告辭。”

“你有遠行?”

他黯然說:“陪母親到美國做手術,她胸部驗出腫瘤,一定要盡快處理。”

志高怔住,余興立刻一掃而空。

“我立刻去探訪她。”

“她情緒欠佳,不想見客,請你原諒。”

志高只得答:“是,我明白。”

“母親半生結郁,得到這個病,這種時刻,最需要親人陪伴身邊。”

志高點點頭。

“我們下午出發,我特地來告別。”

“祝一切好運。”

“謝謝你。"他嗒然離去。

凱菲看著他背影,"永遠的大男孩,實際年齡也不小了,肯定同我們差不多,可是不知怎地,老是依傍在媽媽身旁,樹大好遮蔭。”

“孝順兒是很難得的。”

“倚賴順從與尊敬之間有微妙的分別。”

志高看著凱菲,"今日的你大有智慧。”

“是,"凱菲驕傲地承認:“重創一次,人比從前聰明十倍。”

“這麼說來,傷痛也還值得。”

“但我情願一無所得,像我表嫂,前年因家母病重在醫院聚頭,她一直指著報紙娛樂版問我:'這個黎明,到底結了婚沒有?'”

“不不!"志高笑著舉手投降,”我甯可折翼流血,我不要這種幸福。”

因掛住方太太,下午叫被褥公司送幾張最好的絲棉被來,挑好了配上淺褐色泰絲被面,差人送到方宅去。

方太太終于有消息了,"謝謝你,志高,我正需要這個,勝過電氈多多,我這次去若能回來,再碰頭吃飯。”

“這次我要吃素雜錦。”

“我親手做。”

“吉人天相,大家祝福你。”

“這些日子,我一直不開心……”

“你需要什麼,我同你辦,我公司人多,個個聰明精干。”

方太太笑了,"近幾日我反而看得比較開。”

“祝你順風。”

新同事安子看到絲棉被,又詫異,"什麼,公司還送床上用品?”

大家都笑了。

“笑什麼,笑什麼?”

那天晚上,深夜,志高聽見聲響,睜開眼,看到小小人兒爬到她床上,依偎著她。

志高明知是夢,也輕輕同她解說:“我還沒准備好,你會有耐心稍等嗎?你時時出現,令我心神不甯,無所適從。”

那孩子的小小身軀本來有點重量,忽然變輕,再想擁抱她,覺得空無一物,志高驚駭,坐起來,醒了。

一頭是汗,她只得起來淋浴,發覺手臂細得可怕,只敢換上長袖襯衫。

天未亮她就想回公司去,重視工作是好事,但當辦公室是避難所就不大妥當。

她在電腦熒幕上讀新聞喝咖啡,忽然電話鈴響。

“志高,早,起來了?"是另一個失意的女子。

“子壯,怎麼是你。”


“我返到公司,孑然一人,催你上班。”

志高咧大了嘴笑,"回來了,我馬上來見你。”

她巴不得可以馬上出去。

子壯在門口等她,兩人見面,唏噓地擁抱。

“志高,你老樣子,還是沒胖。”

“你卻長了肉,可是船上吃得好?”

彼此細細端詳,異口同聲問:“可有看中什麼人?"又齊齊泄氣,"哪里這樣容易。”

子壯卻疑心,"可是你笑容很好呀。”

志高問:“你可有替我買皮鞋手袋回來?”

“有,每種半打,你別扯開話題可好?”

志高看著好友的頸項,忽然拉開她領子,"子壯,這些紅點是什麼?”

“蚊子咬吧。"子壯說。

“不,胸前不下十來點。"志高說。

“你別顧左右言他呀。”

志高把鏡子遞到子壯面前,子壯看了,驚呼一聲。

志高立刻叫司機送子壯到醫院去看急症。

醫生說:“是出水痘,家人可有感染到?為安全計,一起來檢查。”

志高反而放心,子壯卻叫苦連天。

保母把三個孩子送進來,個個臉上都有紅豆,醫生笑說:“去年已經有疫苗注射,現在來不及了,多喝水,別搔癢處,回家休息吧。”

志高掩住嘴笑。

子壯恐嚇:“傳染給你,同歸于盡。”

志高笑,”我七歲時已經發作過,終身免疫。”

子壯說:“失戀也一次過解決就好了。”

“你請打道回府吧,免得傳染每個人。”

“唉,仍然不能上班。”

“總比浮在一只郵輪上好得多,至少腳踏實地。”

“世上沒有比坐船更悶的事了。”

“你年紀還不夠大,不懂得享受悠閑。”

“志高,同我說:你為什麼老是笑?”

“你不覺有趣嗎,一母三子同時患上水痘,又癢又痛。”

志高把維櫻緊緊抱在懷中,她真想念這個孩子。

子壯感喟,"有一度想把她托孤給你。”

“我哪有這樣好福氣,你才有資格兒孫滿堂。”

子壯還想說下去,志高擁著她雙肩推她出門。

回到公司,凱菲說:“一位麥小姐等你,沒有預約,說是方太太介紹來。”

志高過去,見是一個年輕女子,打扮時髦,衣著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大機構行政人員,光是裝扮修飾輕易花去薪酬的三分之一。

志高只穿一件小小麻質白襯衫及同料子寬腳長褲,配平跟鞋,形象樸素得多。

兩個年輕女子互相打量一番,笑著客套幾句,坐下談正經事。

“我是麥氏公共關系公司的主持,受委托來請你們設計一套嬰兒家具。”

志高說:“我們有現成的設計。”

“鄧小姐,這家人明年初抱孫子,已驗出媳婦懷著三胞胎,所以需要比較特別的用具。”

志高呵一聲。

“那祖父一樂,打算把大宅二樓撥出來做育嬰室,已著建築師裝修,圖則在這里,他們希望每件家具都可以自由移動,大約用到孩子十歲為止。”

志高問:“孩子們放在育嬰室,抑或一人一間臥室?”

“真叫人頭痛。"麥小姐想到三個幼嬰一起吵鬧已忍不住微笑,"一至五歲都會放在一起照顧,他們打算聘請兩個保母輪更,幸虧財政不是問題。”

志高微笑,"這真是一項挑戰。”

“我當鄧小姐願意接受這項工作。”

“我們會把設計費先打出來給你過目,不管你生產一件或一萬件,我們收費畫一。”

“那當然,這是訂金支票。”

麥小姐臨走說:“鄧小姐你真好氣質,我從不相信穿便裝也可以這樣好看,今日我開了眼界。”

志高詫異城里竟有這麼多能干的交際高手,親自送她到電梯大堂。

志高很高興,早些日子設計的品字形嬰兒車終于派到用場。

她通知設計組開始研究,又把這件事知會子壯。

子壯一聽就說:“我知道這是誰家的孫子。”

“你消息好靈通呀。”

“鄧小姐,你沒留意社交版上的花邊新聞嗎?這是財閥許錫民家的三胞胎。”

志高忽然說:“你還記得去年我們替女童院設計床鋪嗎?”

“是,敝公司什麼都做過。”

志高趁有空檔,勾畫了幾個樣子。

凱菲感慨地說:“金錢萬能。”

志高比她樂觀,"是,但這樣專心設計的育嬰室,不一定培育得出天才、英才或是人才。”

凱菲想一想,"你說得對。”

“兄弟姐妹擠在一張床上,也不表示不快樂,也不會妨礙他們成為社會的棟梁。”

“鄧小姐,我亦是一名窮孩子。”

“上天處事十分公平,豪門里不知多少庸人,陋室內自有明娟。”

凱菲笑著出去了。

下班之前,同事已經把設計費用計算出來。

志高去探望子壯。

甄宅還有部分仍在裝修,幸虧睡房已經做妥,算是不幸中大幸。

孩子們正在午睡,子壯一個人坐在露台沉思。

“想什麼?”

子壯抬起頭來,"孤兒寡婦,有什麼好想。”

“你別說得這樣慘可好。”

“如果沒有這雙手。”她看著自己十只手指,"早已睡到坑溝里。”

志高微笑,"所以給你這雙手呀。”

“志高,你真夠勵志。”

“我叫司機買了兩斤片糖來,你們輪流用來浸浴,可以止癢。”

“終于用到土方。”

一會兒維平與維揚起來了,仍然在客廳追逐,保母捧出西瓜來大家吃。

子壯回答志高剛才的問題:“我會努力工作,好好帶大這幾個孩子。”

志高接上去:“期間,有約會不妨去,有人求婚不妨考慮。”


“多謝你如此看好我。”

“這個社會現實,你有孩子?又不用別人撫養,你有前夫?他又不是不能見光的人物,放心,你絲毫沒有貶值。”

子壯說:“你這張笑臉非比尋常,是什麼緣故?”

“因為你回來了,因為大家都熬過難關。"志高說。

稍後,朱友堅上來探訪子女,志高識趣告辭。

“你留下吃晚飯吧,我與他沒有話說。”

志高搖頭,她已經介入太多,應尊重別人空間。

在車里,志高的手提電話響,"鄧小姐,我是凱菲,陳先生找你,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他嗎?”

“可以。”

五分鍾後,電話來了,陳永年愉快地問:“車子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去什麼地方?”

“請到舍下來吃碗面。”

志高說出她車子位置。

“駛進康樂道,一路走,到與歡逸路交界,轉左,進平安道。”

“像足衛星導航呢。”

“看到一幢舊房子的時候,駛私家路進來,我在樓下門口等你。”

“稍後見。”

車子愉快地朝近郊駛去。

他性格真正瀟灑,叫志高欽佩,同他比,志高只是不落俗套而已。她的便服往往配大溪地珍珠及柏德菲臘鑽表,哪有陳君般竹十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到了他家,滿天晚霞,他把她迎上屋頂,只見一個黃磚鋪地大天台,一棚架的棘杜鵑,紫紅花串直垂下來,中央結著一只繩床。

志高歡呼一聲,踢掉鞋子,撲到繩床里躺下,天邊有淡淡月亮的影子。

他斟杯冰茶給她。

“沒有酒?我車廂面有一箱香檳。”

他搖頭,”我不喝酒。”

“呵,在你的家,得尊重你的規矩。”

“你吃得不夠,運動太少,煙酒過多。"他輕輕說她。

志高抗議:“我才不抽煙。”

他坐在藤椅上看她,一套衣褲已經團得很縐,卻有種憔悴低調的美態。

“真看不出你會做生意。”

“不知是褒是貶呢。”

“你說呢?中國人口中說的是士農工商,做買賣的排名不高。”

“我是讀完書才學做生意的人,別忘記夫子的弟子子貢也善于經營,且是炒賣期貨的高手。”

“但是在夫子心目中,子貢的地位不及顏回。”

躺在繩網中,志高不想與他爭論,和顏悅色地說:“你把《論語》看得很熟呀。”

“難得時髦都會女子也還知道子貢與顏回。”

“這亦不算恭維。”

“你遭人圍捧稱贊慣了,寵壞啦。”

志高喝一大口冰茶,"這是什麼?"只覺清香。

“我種的新鮮薄荷葉子。”

“面煮好沒有?”

“再過半小時,肚子餓了,才有滋味。"永年說。

志高轉頭看著他,"冒昧問一句,你此刻可是自由身?”

“不錯,你呢?”

“我也是。”

先搞清楚這一點十分重要。

忽然他有點靦腆。

“我去廚房看看,你先休息一會兒。”

為免睡著,志高站起來逛天台,這是她少年時記憶中的曬台,現在多數已被拆卸,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

欄杆旁種著各種大盆的仙人掌以及一個皮蛋缸的金魚,志高一探頭,它們立刻游近冒出水面討食。

志高又笑了。

一個男人能夠頻頻叫她笑,真應抓緊。

但是經過板訓,志高有頓悟:凡事還是聽其自然的好。

這時陳永年端出一張摺桌,鋪上雪白桌布,餐具洋燭,果汁清水,志高一看,已經喜歡。

“時時在天台吃飯?”

“多數把咖啡端出來,一邊看報紙。”

可以想像,他看的已不是黑字印在白紙上的那種報紙。

半晌,他捧出意大利面,盤上澆著番茄肉醬。

志高有點失望,既油膩又單調,除了孩子,誰也不愛吃這個。

“來,試試我的手藝。”

算了,別得福嫌輕,鄧志高好口福,一連幾個異性朋友都懂得烹飪,還想怎麼樣。

如果有一瓶契安蒂,又還容易入口一點,志高勉強試吃一口,不覺唔地一聲。

咦,不同凡響,面條活而爽,容易入口,咬下去略韌,香味撲向味蕾,肉醬汁不大甜,肉丸用上等小牛肉制成,口感良好。

“你放了什麼香料?”

“迷迭香。”

“與牛肉配搭得很好。”

“你像是有點失望。”

“我開頭期望四只冷盤三式熱葷,然後一大鍋兩面黃炒面。”

他笑了,"沒想到你那樣講究吃。”

他變魔術似自桌底取出冰桶,桶里浸著幾支啤酒。

志高歡呼一聲。

若想得到異性的心,先把對方喂飽,酒醉飯飽,一切容易商量。

他為志高破例買了酒,但他自己仍然不喝,"一會兒由我開車送你。”

他高大、強壯,做什麼都輕松,盡管已經是二十一世紀高科技時代,女性卻仍然喜歡體格魁梧的異性,奇怪,都毋須他們出外打獵覓食了,可是受原始本能影響,覺得高大的男性可靠。

“在想什麼?”

志高微笑,"很久沒有這樣高興。”

“請進屋來參觀一下。”

屋內一塵不染,叫志高訝異的是,他也拆掉所有間隔,陳設竟與她的家一般簡單樸素,唯一不同的是,室內有一面凹凸不平的爬山牆,一直成直角伸延到天花板。

志高抬起頭看,"這是你喜歡的運動?讓我試試。”

“吃飽了不好,下次吧。”

志高依依不舍地拉一拉安全鋼絲,羨慕地說:“你真會享受。”

才說完這句話,忽覺後頸癢,一看,手臂與腿上已長出紅疹塊。


是情緒緊張,抑或食物敏感?如此良辰美景,她竟發起風疹,真殺風景。

這時,陳永年也發覺了,"不好,你大抵不能吃迷迭香。”

“臉上也有?”

陳永年說:“立刻去看醫生。”

志高找到手袋,取出鏡盒一看,慘呼一聲。

陳永年用一件外套罩住她的頭,"別吹風。”

他拉著鮫下樓上車,箭一般駛出市區。

車速太高,走到一半,警車嗚嗚自車尾追上來。

志高呻吟。

交通警察截停他們。

陳永年交出駕駛執照,”我們趕去醫院。”

警員問:“什麼事?"語氣嚴肅。

陳永年輕聲對志高說:“對不起。”

揭開外套讓警察看個究竟。

那制服人員一看,立刻退後一步,像見到麻瘋病人一樣,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馬上揮手,叫他們開車,放他們走。

志高啼笑皆非。

她不敢照鏡子,知道面孔肯定已腫如豬頭。

到了醫院,直奔急症室。

這時,她的雙手也像饅頭一般腫起,手指已不能彎曲。

醫生相當慎重,立即幫她注射。

“呼吸可暢順?”

“沒問題。”

“可有吃過不尋常食物?”

“肉醬意大利面。”

醫生說:“噫,照說不會產生這種極端的敏感反應,莫非受情緒影響,小姐,你上次發風疹是什麼時候?”

志高沖口而出:“大學時期。”

“嗯,我聽聽你肺部。”

那一年,她喜歡的男生終于約她做年終舞會的舞伴。

她穿上最漂亮的晚裝裙子,令到那年輕人贊歎"志高你像公主一般",可是她隨即發得一頭一腦風疹。

不,她沒有跳舞,她在急症室哭了一夜,沒想到今晚又發生同一樣事。

看護進來,嚇一跳,見慣大場面的她竟也驚駭,"什麼敏感?你不能吃花生?這有關性命,你可要自己當心。”

醫生說:“你氣管無事,但需住院觀察一晚。”

轉到病房,志高已經受藥物影響昏昏欲睡。

陳君充滿歉意。"是迷迭香的緣故嗎?”

看護進來替志高更衣,他別轉面孔。

他覺得她瘦得可憐,換上袍子,她咚一聲睡著。

看護問:“需要加一張床陪著太太?”

“麻煩你。”

第二天,志高比他早醒,起床第一件事是照鏡子,皮膚敏感這件事真是神奇,一下子消失無蹤,看不出任何痕跡。

她松了一口氣,雙手掩著臉,幾乎哭出來。

身後有聲音說:“呵!可以出院了。”

志高轉身,見是陳永年,"昨晚真的麻煩了你。"無比歉意。

“不算一回事。”

又覺得沮喪,"發瘋的樣子叫你看見了。”

他只是笑。

“這是一個女子最丑的一刻,我完蛋了。”

他笑嘻嘻,和衣睡了一晚,須根已長出來,頭發略為凌亂,襯衫褪到腰上。

志高右耳忽然又熱又癢,很快燒得透明。

看護推門進來,"咦,沒事了,可以出院,醫生配了這只類固醇藥膏給你,一有紅腫,即時敷用。”

志高接過,如獲至寶。

出了院,志高與陳永年分頭回家梳洗。

可憐的陳君,志高微笑想,他回去還得洗碗碟。

彼此已經見過對方早晨起床的樣子,往後已無顧忌。

洗刷過後她回到公司,病一退,立刻是英雄,指揮如意,得心應手。

十一點,有人送來一只小小盒子。

打開一看,是一塊巧克力蛋糕,便條說:“昨夜來不及奉上甜品。”

志高把蛋糕送進嘴里,不知是什麼材料,香濃馥郁,隔了夜似乎絲毫沒有影響美味,只希望吃了不會再發風疹。

新同事安子又看見了,"咦,怎麼今天只得鄧小姐一人吃蛋糕?”

凱菲立刻推安子出去。

志高揚聲:“都有,馬上就送到。”

叫凱菲去訂蛋糕。

下午,子壯回來,臉上水痘已結痂。

她直訴苦:“全家要看整形醫生,磨平疤痕,最慘是維櫻,都在臉上。”

凱菲進來報告:“麥小姐看過報價,覺得合理,說是立刻可以開工,希望十天內可以得到設計圖樣。”

“你發便條給同事,囑他們趕一趕。”

子壯說:“這是祖父給孫兒的最佳禮物。”

志高笑笑口坐下,"有人沒有祖父,有的祖父不愛孫兒,有的祖父卻沒有能力,這幾個孩子的確夠運氣。”

“物質究竟不能保證快樂。”

志高歎口氣,"有它打了底,路到底好走些。”

她們分頭伏案工作。

傍晚,有時裝公司送了禮服來,子壯正在房間里挑選,志高也是女人,當然對漂亮晚裝有興趣,放下文件,走過去看。

只見這三子之母在一堆綾羅綢緞之中,躊躇不已。

志高不動聲色,知道她有好去處,好友應當含蓄地鼓勵,謹慎地忠告,切切不可挪揄取笑,打擊她重出江湖的勇氣。

子壯忽然氣餒,"沒有一件適合。”

“讓我看看,"志高走過去,"嗯,這件大燈籠袖,太過擾攘。這件遍體玫瑰花,又嫌豔麗。嘩,這件胸線太低,有材料也不可大贈送。咦,這件不錯,深午夜藍,稍稍露背,你皮膚白,討好,來,試試它。”

子壯不出聲。

志高拎著裙子,"是喬其紗呢,不黏身,卻又輕滑浮動,最漂亮是它,襯一條流蘇絲絨披肩,好看,又不太隆重,第一次約會最適合。你有一條藍寶石項鏈,可以佩戴。”

子壯苦笑,"志高,你是最佳推銷員。”

“太小覷我了,我做生意的本事大著呢,最佳強項是能屈能伸。”

子壯走到屏風後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