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上,張弛煮了粥買了包子油條,進來喚孟子燁起床吃飯。

“我不起來,某些人欺人太甚。”孟子燁在被里扭來扭去,不肯露頭。他被騙在賣身契上按手印,身子還被折騰得又酸又痛,萬惡的張某人,披著羊皮的狼,他被此人溫和爽朗的外表給騙了,失身失心,血本無歸。

“你這個小笨蛋,那說明我在乎你嘛。”張弛把手伸進被里摸著他光滑溫潤的肌膚,俯下頭嗅著他暖暖的氣息,真好,想不到色葉子會這麼美味好吃。其實,仔細回想他喜歡上色葉的過程,很象動手琢磨一塊粗糙的玉石,一點點地剝除周圍的雜質,最後得到的是一塊最美的寶玉。美玉無瑕,無瑕美玉,是張氏璧。

聽到張弛的愛語,孟子燁便把嘴巴彎成月牙,不過,就算他說了這樣的話也不行,約法三章第一條尚可接受,第二條第三條沒門。而且,還都是他單方面的保證,這是絕對不行地。

“還不高興,真是,難道你以前在信里說的都是假的?”

“我從來不說假話,只是你的約法里都只我一個人要做什麼什麼的,你呢?這不是應該雙方的嗎?”孟子燁噘起嘴嘟噥。

“是雙方的,我會做什麼現在不告訴你,保證你不後悔進我張家門。”

“好吧,約法三章就先放著,但是憑什麼是我進你家門不是你進我家。”

“我到你家也可以啊,入贅,怎麼樣?”

“你——我不起來了,不理你了。”孟子燁在床上撒潑,乘機狠狠蹬了張弛幾腳。

“死葉子,你不起來是不是,還敢踢人,看我收拾你。”張弛捋胳膊挽袖子做勢欲打。

“你打啊,你打啊,打死我好了,反正你是人也到手了,就想始亂終棄。”孟子燁根本不理威脅,縱身撲到他懷里扭扯,委屈萬分地嚷嚷。

“哎喲,死葉子,停,停。”張弛頓時哭笑不得,但馬上就色咪咪起來:“子燁,你可都叫我看光嘍,嘿嘿。”

孟子燁聞言面紅耳赤,哧溜一下鑽進被窩里再也不出來了,任張弛在旁邊軟語誘哄,總之不起來就是不起來。

“孟子燁,你不起來也好,讓我看看,那份約法三章裱起來掛在那里好呢,對了,掛在客廳牆上最好,顯眼又好看。

“咔,打住,把衣服遞給我。”孟子燁忽地起身,乖乖穿衣梳洗。唉,一早上的抗爭,還是沒有改變他的境況,獲得他應有的權利,萬惡的張某。


吃飯的時候,孟子燁賴在張弛身邊,詭稱說他的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張大嘴要人家喂。張弛一面切齒,一面喂他,也算甜甜蜜蜜地吃完了一頓飯。

關系確定後,為了聯系方便,孟子燁配了手機傳呼機,以前他對這些“束縛”人的東西一向不屑,人人都買時他一樣也沒有,但是現在此人對高科技感激涕零。接著又向老媽他們報備自己要搬到朋友家住。從此後只要有空,孟子燁就泡在張弛的公寓,二人整晚厮磨,日漸情濃。朗進見他每天一下班就象蜜蜂歸巢一樣飛得不見蹤影,周末時也約不到他出去玩,便開始逼問他是不是真的靠到富婆讓人包起來了,孟子燁只好交待並懺悔說自己有了戀人已經顧不上朋友了,朗進一面大罵他重色輕友,一面要見見弟妹,孟子燁自然不答應,于是又被勒索去了一次高級海鮮樓。至于公司里其他人,與他關系一般,誰也沒注意這個小職員經常早退,而且越來越容光煥發,孟子燁也樂得不受打擾,愈發低調地與張弛盡情享受甜蜜愛情滋味。

一個月後,張弛在近郊花園區以孟子燁的名義買了一幢兩層小別墅,花園草坪庭院地下車庫一應俱全,稍作布置兩人就迫不及待住了進去,正式開始同居生活。

在買床的時候兩人有過分歧,張弛想要買那種分離式的雙人床,認為這樣可以增加神密感,避免兩人因太過親密而發生幾年之癢,孟子燁大力反對,因為就算買了那種床,他也會每晚爬到弛弛床上做八爪章魚,而且,那個什麼幾年之癢難道是因為太過親密才發生的嗎?不是的,當感情發生變化的時候,不論怎樣都會癢起來。張弛聽了他的歪理笑不可抑,最後,變成了一切依他。于是,兩個人的小天地,漸漸變成了舒適凌亂還有點卡通味的孟氏風格。

關于家務,兩人分歧更大,最後在孟子燁的撒潑耍賴撒嬌弄癡乃至在床上百般妖媚的攻勢下,變成了兩人一起做,一起燒飯一起洗衣服一起收拾房間,那個約法三章第三款形同作廢。不過,隨著感情的加深,張弛倒很喜歡這種安排,在他眼里,色葉的一切都是那麼可愛動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吸引他的視線,對這個人,他竟是越來越愛,愛到了骨子里,于是經常是做著做著兩人就會做到床上去。

至于性生活,兩人倒是極為幸福美滿,很少有分歧。張弛一開始就從網上書上及林崢那里求到不少真經,同居以後,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很快就讓孟子燁覺得他的弛弛真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身體最深處的結合是兩人最喜歡的做愛方式,因為身體緊密結合的做愛不僅昭示著情人之間的親密愛意,而且張弛的溫柔體貼經驗老到和孟子燁的配合,也讓這種身體的交合成了最舒服最刺激的方式。每每在夜深人靜、萬物寂寂的時刻,兩人激情交纏,汗水淋漓時,張弛總會一面深深挺進愛人的身體里,一面情不自禁地在他耳邊低喃:“葉子……我的小葉子……”,回應他的總是孟子燁夾雜在喘息中的一聲聲低叫:“……張弛……張弛……”,接下來兩人會在最美妙的激情里一起幸福地顫栗。美好的性生活中唯一的不合諧音就是孟子燁總想做上面的那個,雖然他是很舒服,可是同為男人,為啥他要在下面,這是男人的尊嚴問題啊,不過他至今也沒有得逞。每次,張弛都會微笑著聽完他的平等理論和尊嚴問題,然後建議如果他能壓倒他,就隨他處置,孟子燁力不如人,只好始終屈居下位。

周末的時候,兩人也會有分歧產生,孟子燁總想呆在家里睡懶覺或是出去釣魚郊游,張弛則會二話不說地將他拖出家門塞進車里強迫他學開車。孟子燁噘著嘴一萬個不願意,張弛雖然寵他,但在這個問題上卻很堅持,總說這對他有好處,並且許諾等他學會了,就給他買車,到時開車上班不用擠公車了。如此這般,在棍子與糖果的雙重驅動下,孟子燁在深冬的時候終于拿到了駕照。元旦那天,張弛果真將一輛黑色奧迪作為新年禮物送給了他,孟子燁摸著汽車心花怒放,嘴上卻說張弛小氣,把新年禮物與當時的許諾混為一談,他該得兩份禮物的。張弛哦了一聲,一把搶回車鑰匙問如果有人一毛不撥該當如何,孟子燁馬上嘻笑不止,顧左右而言他,風是那麼的大,雪花是這麼的飄,弛弛我們進屋吧。

回到溫暖的房間里,兩個人打了一會游戲,午飯時辰已到,張弛燜了飯,洗了菜,便坐在飯桌旁等著孟子燁炒好菜開飯。

幾分鍾後,第一道菜便端上了,胡蘿蔔炒油菜。

又幾分鍾,第二道菜上來了,大辣椒炒卷心菜。

再幾分鍾,第三道菜上,黃豆芽菠菜湯。

張弛終于忍無可忍,沖進了廚房。

孟子燁正舉著一個紅通通誘人的西紅柿仔細打量,疑是要與黃燦燦的雞蛋共炒,做一道紅黃相間的番茄炒蛋。

“你這是給人吃的還是給兔子吃的?”張弛把那盤胡蘿蔔炒油菜端到他面前氣憤地質問。這色葉子經常挖空心思地搭配菜的顏色,不顧味道不顧常識,長此以往,用不著特意減肥,他也會形銷骨立。

孟子燁瞄了一眼那盤菜:“兔子能吃的人也能吃,而且你瞧這顏色搭配,紅紅綠綠多喜慶。”

“喜慶個頭,這菜一點油鹽沒有,原汁原味,你存心想把我變成難民是不是?”


“怎麼會呢,我想中午清淡點,晚上不是要聚會有大餐吃嗎。”孟子燁切了西紅柿,果真拿過雞蛋要打。

“小農意識,小農意識。”張弛氣得語無倫次,一把搶過雞蛋扔回籃子,抓過菜刀命令孟子燁:“去拿牛肉來。”

“是。”孟子燁眉花眼笑地去了,拿出牛肉放在菜板上,從背後摟住張弛膩聲道:“弛——你真好,來,啵一個。”說著就踮起腳來在張弛臉頰上叭叭親了兩口,親完了也不放手,貼在人家背上貓一樣地蹭。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張弛只好拖著他在台前移來移去,燉上了牛肉柿子,又拎過魚來預備紅燒。幾個月來,在孟子燁時不時的兔兒菜戰術中,他做菜的本領是越來越高強了。

孟子燁把下巴擱在情人肩膀上,微笑著哼唧,他的弛弛真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就算明知他是故意的也會容讓他遷就他,總是用表面上是壓迫實際上是疼寵的方式來愛他,唉,到哪里找這麼好的人呢。孟子燁深信,那個下雨天,那個某人把泥甩上他褲子的早晨,就是他一生幸福的開始。

晚上的聚會其實是張弛與幾個高中時代的死黨組織的小party,已經持續了好幾年,除了林崢張弛之外,另外幾位是陳載道、沈春風、馬明友。陳載道在電視台工作,此君人如其名,高高胖胖的卻一臉憂患,好象國家大事都壓到了他肩膀上,據說他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然而他對這種出身相當不屑,只是提起有關知識分子或中國文化或國人素質之類的話題,輒抨擊諷刺之,一副中國已死的架式。馬明友醫學院畢業,還在做實習醫生,斯文清秀,書卷氣濃濃的,五個人里就屬他最正常。而聚會的發起人和主要組織者則是那位姓沈名春風綽號阿關或關關的詼諧青年。孟子燁與張弛認識好久了才知道此人就是茵茵酒吧的老板,當時他馬上滿眼星星地問以後他去茵茵酒吧可不可以打折,阿關大笑說當然可以啦,張家小孟弟妹和林家歐陽大嫂是一樣待遇,張弛啊,弟妹想要一個人來喝酒呢,你是不是得罪人家啦,哈哈哈。孟子燁聽後又羞又氣,張弛則冷冷告訴阿關若孟子燁來了不但不打折還要加倍,色葉子居然想撇下他一個人去酒吧,不可饒恕。經此一役,孟子燁對阿關就頗為忌憚。所謂人以類聚,這幾人包括林崢在內,骨子里其實都有點游戲人間嘻笑不恭滿不在乎的味道,若不是這樣,恐怕不會對好朋友是同性戀這種事若無其事。孟子燁驚訝之余,也不由得慶幸張弛能有這樣幾個死黨。

下午四點多,張弛就載著孟子燁繞到林崢家,載上那兩人到了本市一家星級酒店包房。四個人到的時候,發現其他人已經早來了。

如果沒有女人在場,男人的聚會根本就不堪入目。酒過三巡以後,眾人就原形畢露。

馬明友拉著林崢猜拳,一臉悍相,斯文不複,看得孟子燁目瞪口呆。

陳載道站在電視前,捧著麥克兩眼含淚唱起《駝鈴》,此人思想新潮,人卻意外地懷舊,以前的老電影歌曲差不多全會,這首駝鈴就是他的最愛,每次聚會都要唱,說是要以此體現他們五人的戰友情意,但每次唱完都要挨揍,歌唱得聲情並茂,實在是好,害得大家在新年就眼淚汪汪,只好揍他泄憤。

沈春風一手執著女友張茵茵的照片,一手執酒杯,喝一口酒看一眼照片,自得其樂。張茵茵遠在西南一個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寒暑假才能回來,相思是何種滋味,沈春風最有發言權了,正在他傷情不已的時候,聽到老陳又唱起這首悲情老歌,不禁憤怒起來。

“別唱了,大過年的,唱這種歌多喪氣,來來,歡迎張弛夫婦為我們唱一首天仙配,怎麼樣?”沈春風拿過兩支麥克塞給張弛和孟子燁,站起來鼓掌起哄。

這個提議新鮮有趣,張弛向來豪爽,孟子燁又不似歐陽甯兒那樣溫柔害羞不好開玩笑,幾個人哄然叫好,大有二人不唱就不罷休的勢頭。張孟二人大窘,拼命推辭,沈春風等人如何肯答應,撕扯一番後,終于將兩人推到了屏幕前。

伴奏響起的時候,張弛看看孟子燁,孟子燁看看張弛,然後同聲開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不對,不對,應該是張弛唱頭一句,小孟你接著來。”沈春風急著糾正,林崢在歐陽甯兒的授意下,將他扯回座位按住嘴巴,免得張孟二人太窘迫。沒了關關的聒噪,就剩了兩個男人用搖滾唱法吼出來的“天仙配”在包房里回蕩。


隨手摘下花一朵,

我與娘子戴發間。

從今以後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雙雙把家還。

你耕田來我織布,

我挑水來你澆園。

寒窯雖破能避風雨,

夫妻恩愛不夜天,

唱到一半的時候,孟子燁就有點撐不下去了,唱到最後那句“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時終于笑場,下來後自然被罰酒,如此又過了三巡,孟子燁便有些頭暈目眩了。

張弛的酒量比他好得多,見狀忙把他扶到旁邊的套房休息。為方便酒客休息坐臥,這個包房其實是飯廳套房浴室一整套的。孟子燁在套房的豪華大床上躺了一會,還是難受,翻來覆去的時候忽然看見這房里居然有梳妝台,不由心生警惕,馬上揪住端水茶進來的張弛口齒不清質問道:“弛弛,你……經常來這種地方應酬吧,有沒有……呃……跟女人什麼的在這里鬼混過?”

“沒有,我發誓。”孟子燁明顯是醉了,但張弛也不願敷衍他,鄭重起誓。

“沒有就好,哼,要是你象別人一樣墮落了,我……我就閹了你。”孟子燁很滿意,靠在張弛身上傻笑起來。

“子燁,最後那句比翼雙飛干嘛不唱完?”張弛有點遺憾。

“傻瓜,就算沒唱完,我們還不是正在比翼雙飛?”孟子燁從來沒有過的嬌嗔模樣在燈光下說不出的好看。

酒醉的他其實忘了一件事,幸福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是那麼輕易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