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護拍拍李梅竺肩膀,囑他放手。

他又過了很久,才放開母親,將她的頭輕輕在枕上放好,才肯離開。

之洋上前扶住他,他把頭靠在之洋肩膀上。

在該刹那起,之洋決定結婚生子,她願意在垂危之際,有孩子叫她媽媽。

稍後醫生與律師都來了。

趁人多,之洋悄悄走出李宅,站在那排櫻花樹下,感慨了好一會兒。

早知與時珍一起來,她會對家事有進一步了解。

之洋剛欲離去,忽然聽得有人叫她:“林姐姐,林姐姐。”是李梅竺追了出來,“你到什麼地方去?”

之洋答:“我回家呀。”

他語氣迫切,“林姐姐,以後我們還能見面嗎?”

“當然可以。”

這時屋子里有人叫他:“梅竺,你爸要同你說話,他在電話另一頭等你。”

李梅竺不得不即時回到屋內。

之洋不想留下打擾人家,便靜靜離去。

回到實驗室之際,她雙頰猶自儒濕。

她伸手抹去眼淚。

時珍遞一杯果汁給她。

之洋問:“你見到了誰?”

“我在康橋遇見徐志摩,同他談了一會兒。”

“他有沒有說起他的感情生活?”

“他說一切均是誤會。”

“我也相信是,他們都不願承認真相。”

時珍端詳之洋,“你像是哭過了。”

“是。”

“遇上什麼樣的故事,是個悲劇吧?”

“我日後慢慢告訴你。”

時珍走到另一個角落去,“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家父甚愛文學。”

“是,教授文武雙全。”

“他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安排你與他好好聚一聚。”

“你想想,假使教授這項發明可以商業化……”

時珍笑著接下去:“一百美金做一次夢,任君選擇,月票九折。”

之洋也被她逗得笑出來。

“像看電影或讀小說一樣,不過是到現場去體驗,我想不愁沒有生意。”

“是,每次不過三五分鍾時間,客似云來,定可發財。”

葉珍這時才說:“可惜我爸對于經濟實惠是一點兒興趣也無。”

“我也猜到。”

“據說是靠祖業才維持到這間屋子呢。”

“將來都是你的妝奩吧?”

時珍笑了。

她可愛晶瑩的面孔同祖母極之相似。

之洋忽然伸手過去摟住好友肩膀。

“喂,干什麼?”

“小朋友——”

“你叫我什麼?”

之洋笑了,覺得難以解釋,適才在夢中,她叫時珍的父母為小朋友呢。

時珍說:“聽講曾國峰到處找你。”

“不必去理他。”

“他找我,托我向你說好話。”

之洋詫異,“有這樣的事,你如何回答?”

“不關我事。”

“喂,我是你好友。”

“是,但你與老曾之間之事與我無關。”

之洋沉思一會兒,“謝謝你。”

“找個新男友,就可以叫他死心。”

之洋問:“你忘記這個故事?為了除鼠,帶一只貓進屋,為了除貓,帶一只狗進屋,為了除狗,帶一只虎進屋……”

時珍笑著擺手,“是是是,我知道。”

之洋問:“時間還早,有何節目?”

“我還是想找家父。”

“來,我們找他的秘書詳談。”

時珍按動父親的通訊號碼,熒幕上出現一個金發女郎,一見時珍,她便作無奈狀。

“李小姐,請你耐心等候,我暫時沒有李教授的訊息。”

時珍不客氣,“在過去一星期你一直敷衍我,教授一定有吩咐你,如有真正重要的事,該往何處去找他。”

那位金發女郎也光火了,“李小姐,你何苦咄咄逼人,我不過是一具機械人,我不過聽差辦事。”

嗄,機械人?

時珍說:“讓我見一見家父。”

“他那重要名單中並無你的名字。”

時珍十分震蕩。

熒幕上映像自動消失。

之洋連忙安慰時珍,“機械人哪里懂得好歹。”

“不,”時珍擺擺手,“機械人最老實,絕不會巧言令色,它說沒有,一定沒有。”

“教授不知你會找他。”

時珍看之洋一眼,“算了,別再安慰我了。”

“他人就在家里,找他做甚?”

這個解釋比較合理。

時珍深深歎口氣,“家父不重視我。”

“你知道這不是真的,何必賭氣。”

時珍說:“我去准備晚餐。”

之洋笑,“叫機械人幫忙。”

時珍一走開,熒光幕忽然恢複功能,剛才那個金發女又再一次出現。

之洋抬起頭,看著她。

她很客氣,“是林之洋小姐?”

“不錯。”

“教授名單上,有你的名字。”

“什麼?”


“是,有你,但是沒有李時珍。”

多麼奇怪。

“他在何處?”

“他很安全。”

“我知道。”他的身軀就在儲物櫃里,多麼匪夷所思。

“你要與他聯絡嗎?”

“如何聯絡?”

“依照指示,他說,請按X五五。”

之洋明白了,她點點頭,“多謝指點。”

“這是給你一個人用的。”

“我省得。”

金發女笑一笑,意欲退下。

“請等等。”

金發女抬起頭來。

“教授屋子里發生的事,你全知道?”

她點點頭,有點兒自豪,“教授很信任我的辦事能力。”

“你監視察看李宅?”

“不,我沒有那樣的功能。”

“可否告訴我,教授為何不與女兒聯絡。”

金發秘書答:“彼時她年紀太小,與她無關。”

“我還是個外人呢!”

“不,”金發機械人凝視之洋,“你一直在他身邊。”

之洋不置信地說:“什麼!”

秘書笑笑,熒幕熄滅,它來去自若,功能超卓。

時珍自門邊張望,“之洋你大呼小叫同什麼人說話?”

“我自言自語。”

“毛病越來越大了。”

“我也這麼想。”

“老姑婆跡象越發明顯,快快找個男朋友吧。”

之洋唯唯諾諾。

到廚房坐下,淺嘗飯菜,便抱怨道:“還是人手好,機械人的廚藝始終搞不上去,無論是雞鴨鵝,魚蝦蟹,豬牛羊,統統一個味道。”

“人手哪里還有空弄吃的。”

“時珍,我們生活質素真的提高了嗎?”

“問得好。”

“科技越來越進步,生活卻越來越粗寬,電腦可為我們增進感情生活嗎,我們多余的時間都用到何處去了?”

時珍接下去說:“人類胚胎在實驗室內成長,出生後集體在育嬰所學習語言及各種知識,與生父母全無接觸,有何益處?”

兩個年輕女子一齊歎口氣。

之洋說:“如果菜好吃就沒有此類抱怨了。”

時珍抹抹嘴,“我叫機械人出來收拾。”

“不過,現在沒它們簡直束手無策。”

“我完全相信。”

“我們的時間哪里去了?”

“人們不願生育,人口減少、老化,每人每天非工作十小時以上不能維持社會經濟,粗重工夫無人願意擔當,只得依賴機械人。”

之洋問:“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時珍答:“無英俊風趣男伴,提不起興趣。”

之洋笑得打跌。

“我會比你更早到征友所去。”

“那里又何嘗有你要的人。”

“之洋,他在何處?”

之洋抬起頭來,“某處某時,你總會碰到他。”

“那,世上為何還有那麼多獨身人?”

“有人覺得孤寂是種享受。”

“不會吧,不會有人心理變態吧?”

之洋說下去:“有時,半途中伴侶不得不道別告辭,因此孑然一人。”像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來,休息過後,我們再去尋人。”

之洋不動聲色。

可是時珍並非笨人,她說:“之洋,我注意你一直按鍵鈕這一邊的字母,這里全是XYZ。”

之洋抬起頭來,“那我與你換一換。”

“不用,”時珍說,“有人買獎券也認定某幾個號碼。”這個比喻十分恰當。

之洋點點頭。

時珍忽然說:“我幫你按。”

之洋連忙阻止,“不,時珍,我自己來,喂,冒失鬼——”

已經來不及了,之洋為之氣結。

之洋要按的本來是X五五。

可要等下一次了。

因為急著要見教授,之洋心不在焉,不太專心。

只見所在地是寬敞的公寓房子,電燈電話樣樣俱備,近窗還設有水汀,都是上一個世紀的設計,百多年曆史。

那時候都會風貌比較腐敗,所以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之洋笑笑,不知又墮入哪個人的世界里來了,真是身不由主。

正在此際,她聽得有女子無奈地吟道:“身不由主。”

之洋探頭探腦去看是誰。

一個瘦削清麗的女子坐在窗前逗一只黃鶯唱歌,手中拿著半只蛋黃喂它。

女子穿著月白色綢旗袍,身形婀娜,無限風韻,可是心事重重。

這是誰?

女子抬起頭來,看著之洋,也問:“你是誰?”

之洋嚅嚅:“我——”

女子微笑,“你是新來的小大姐。”

“我,小大姐?”

只聽過有大小姐,何來小大姐?

女子揚聲:“張媽,小大姐來上工了。”

一個中年婦女匆匆進來,一見之洋便低聲抱怨:“你怎麼跑到小姐的房里來了?跟我走,別亂跑。”

之洋忙問張媽:“什麼叫小大姐?”

張媽沒好氣,“小大姐即年輕幫傭。你自蒲東來可是?少說話多做事,快去拖地板。”


之洋啼笑皆非。

正欲分辯,忽然聞到灶頭撲鼻香氣。

脫口而問:“在煮什麼?”

“饞嘴,不過倒是識貨,是一鍋紅燒烏賊烤五花肉。”

“嘩。”之洋垂涎欲滴。

張媽怪同情她,“去把工夫趕出來,小姐不會小氣幾塊肉。”

沒想到吃好的要回到百多年前。

之洋取過地拖與一桶清水,百忙中問:“小姐是誰?長得甚美。”

張媽笑了,又歎口氣,“瞧你模樣笨笨的,心倒精靈,她是——”在之洋耳邊說了三個字。

之洋睜大雙眼,“阮玲玉!”

張螞頷首,“連你這鄉下孩子都知道小姐的大名。”

之洋不想與張媽分辯她是鄉下人抑或是城市人,她只是惋惜地想,這是一個短暫的生命。

可憐的她將因為感情糾紛、煩惱無法解決,而尋短見。

張媽推她一下,“還不去把工夫趕出來?小姐一高興,帶你去燙頭發,你就走運了。”

之洋連忙說:“不不不,我喜歡直發。”

張媽笑著批評,“你看你,鄉里鄉氣,不識好歹。”

之洋從未拖過地板,無師自通,幸虧是淺易工夫,只要肯花力氣便行,不消片刻,便將屋子里里外外拖得光潔明亮。

張媽看見,訝異得不得了,“咦,手腳倒是勤爽。”

阮小姐抱著手臂出來微微笑,“這回用對人了。”

之洋揮著汗坐在露台上,異常愉快,體力勞動就是有這個好處。

張媽用大碗盛了飯與肉給她,“你就坐在那里吃吧。”

之洋用手接過,笑一笑,不介懷,大口吃起來,不知多香甜。

人生就是這樣,在上一個故事里,她被誤會是神仙,這一回,又有人把她當一只狗。

張媽問:“多久沒吃五花肉了?”

之洋據實答:“我從來沒嘗過這樣美味的肉。”

“嘖嘖嘖,真可憐。”

又加添一碗菜湯給她。

“張媽,你要是開飯店,一定生意滔滔。”

是阮小姐站在落地長窗邊打趣她。

之洋抹抹嘴,誠懇地說:“阮小姐,我可以與你說幾句話嗎?”

阮小姐沒有架子,倚在欄杆上,笑問:“可是要借工鈿?”

“不不不,不是那樣。”

阮小姐大奇,“那一定是問我要舊衣裳?”

之洋笑,“不,我夠衣服穿。”

阮小姐打量她,“像你身上這種陰丹士藍老布,足可穿十年。”

之洋收斂笑容,“阮小姐,生命誠可貴。”

阮小姐轉過頭來,十分詫異,“你說什麼?”

之洋輕輕重複:“一個人所擁有的,至珍貴的便是生命。”

阮小姐既好氣又好笑,“你從什麼地方聽人那樣說,是耶穌會禮拜堂里的人布道嗎?”

之洋發覺彼時的女性實在缺乏常識。

她說:“無論如何,不可輕賤生命。”

阮小姐答:“那自然,身體發膚,受自父母,需小心保護。”

之洋頷首,說得好。

這時,一輛轎車在弄堂口停住,阮小姐一見,立刻同張媽道:“說我不在。”厭惡地避到房間里去。

張媽大聲回答:“是。”又對之洋說,“你速速去替我去買一瓶醋回來,今晚小姐請客,我要一直忙到黃昏。”

“今日緣何請客?”

“今日是小姐生日。”

“幾歲?”

“二十三。”

之洋松口氣:“還好,不是今日。”

張媽問:“你一個人喃喃說些什麼?”

之洋攤攤手,“鄉下人就是這般模樣。”

“對,鬧了半晌,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之洋。”

“這算什麼名字?”

“你叫我阿之,也就像小大姐的名字了。”

“阿芝?”

之洋問:“誰來探訪阮小姐?”

“那些做生意發了財家里有大小老婆卻還來追求女明星的倫俗無情漢。”

之洋沒想到一個中年女傭會說得出如此機智伶俐的話來,不禁鼓掌。

張媽啼笑皆非,“你這是干嗎?”

“說得好極了。”

“你懂什麼!”

之洋笑,她想說,我懂得比你多得多,又覺勝之不武,在張媽面前逞強干什麼。

“阿芝,你這個人很有趣,好好做下去,小姐脾氣很隨和,不會虧待你,在這里,見得人多,見識增廣,有好處。”

之洋想,可惜我不能夠。

這時有人按門鈴。

“來了,討厭人物來了。”張媽去開門。

門一打開,只見站著一中年漢,大腹賈,涎著臉,半張著大嘴,十分貪婪模樣。

別說社會沒進步,到了之洋那個年代,人的相貌身段大有改進,已很少有長得惡形惡狀的人,人類遺傳因子已可由醫生控制,當然盡量挑優秀質素給下一代。

只見那大腹賈塞鈔票給張媽,又叫她:“來,小妹妹,拿去買糖吃。”

其實之洋比阮小姐還要大幾歲,可是不打扮,就顯得嫩相。

之洋說:“我去買醋。”

任得張媽與該人糾纏。

傳說中的狂蜂浪蝶,便是這種人了。

可是之洋沒想過任何一種蝴蝶會有那麼胖。

她走出弄堂,回頭看,只見天空帶一抹薔薇色,帶薄霧,三輪車叮叮叮響鈴擦過她身邊,彼時大都會也似一個小城鎮,之洋對阮小姐十分留戀,可惜她只是一名過客,不能久留。

她用勞力換了一碗飯吃,公平交易,這是她離去的時候了。

之洋可以想象張媽會掛念她,“阿芝這小大姐,莫是迷了路,遭人拐帶”,然後到薦人館查詢,隨即發現薦人館根本沒派人來。

之洋對老好張媽有若干歉意。

可是最令她難過的是人類無法扭轉他們的命運。

之洋往前走,她走回實驗室來。

時珍看著她,“嚇壞我,你為何滿頭大汗?”


拖地板當然要流汗。

之洋問時珍:“你又到何處去了?”

“別提啦。”

之洋大感好奇,“說來聽聽呀。”

“我陪一位女士折紙船。”

之洋笑起來,“我知道了,把紙船寄給母親。”

“可不是,想起亡母,淚流滿面。”時珍沒精打采。

之洋稀罕地說:“真沒想到紙船會有感人之處。”

“因為碰巧觸到我傷處。”

之洋輕輕歎一口氣。

“你我均既傷心又勞累。”

“人生本來如此。”

“之洋,緣何悲觀?”

“不是嗎,生活中充滿等待等待等待,接著便是驚恐驚恐驚恐。”

“找到父親,我們可以向他請教有關人生。”

“教授就快回來了。”

“這是你的第六感嗎?”

之洋答:“別挪揄我,我十分信任我的靈感。”

“這就是你做人失敗的地方。”

之洋伸一個懶腰,“不同你說了,回家養精蓄銳,准備上班。”

回到家,淋浴洗刷,磅一磅體重,發覺輕了一公斤有多,不能再瘦了,她取出營養藥粉調了一杯飲料喝下去。

唉,真難吃,不由地又懷念起張媽的五花肉來。

門外不住有人按鈴。

之洋去查看。

外頭站著曾國峰。

之洋根本不想見他。可是他從前就有大廈大門的開啟密碼,如此又派上用場。

得速速打發他走,否則鄰居會生反感。

“之洋,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你到街角等我,十分鍾後我下來。”

之洋語氣強硬,曾國峰只得照做。

過了半小時,之洋才到街角。

天下毛毛雨,之洋撐一把花傘,面無表情地問曾國峰:“找我干什麼?”

“聊聊天而已。”

“我不乏聊天對象。”

“你另外有朋友?”

之洋忽然答:“是。”

曾國峰愣住,發呆,半晌才問:“是個怎麼樣的人?”

之洋其實毋需回答這種問題,可是她聽見自己這樣說:“年紀比較大,智慧、成熟,有事業基礎,富生活情趣,懂得照顧人。”

曾國峰無話可說。

過一會兒他問:“有發展余地嗎?”

“當然有,這下誰還有興趣淨吃飯看戲過一輩子。”

“打算結婚?”

“可能。”

“有充分了解嗎?”

“正在互相交通,我對他少年及青年時心態已經有相當認識。”

“那多好。”

“是,我也認為如此。”

“那,我告辭了。”

“不送。”之洋轉頭離去。

“之洋。”他又叫住她。

“什麼事?”

曾國峰的聲音是由衷的,“之洋,你比她們都好。”

之洋聲音變得溫和,“那倒不見得,人人均有優點,但是,那個時候,我比較珍惜你,卻是事實。”

曾國峰沉默,“我卻不懂回報。”

“不要緊,肯定還有下一個,對她尊重些也就是了。”

曾國峰見她如此詼諧大方,知道無望。

“再見。”之洋轉頭離去。

交待過了,話已說盡,希望他以後都不要再來。

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

“之洋——”

之洋很不耐煩,她並沒有回頭,卻站住了腳,還有下文?不待他開口,便說:“我時常在地上看見失落的一只舊手套,它的主人有沒有回頭找它呢?找不到,又可有失望?不過,如果認真珍惜,手套不會失落,可是這樣?”

然後加緊腳步,一溜煙似地走了。

她長大得比他快,這上下恐怕已經比他高個半頭。她看他,需俯首像對待一個小弟弟。

奇怪,不久之前,他還能傷害她,此刻,只覺他像那種在戲院里電影放映當兒不停進出踩到人腳的小孩,討厭,是,但不足以使誰有陰影,散場離了戲院,也就忘記那事。

之洋在街角花店買了一大束白色鮮花送給自己,把面孔埋進去,深深聞一下,覺得身上每個細胞又活轉來。

一個傳道人必須相信他所傳的道,生命至寶貴,生活得好至為重要。

她如果不相信的話,她不會告訴那位阮小姐。

之洋回到家里,把花插好,安然就寢。

“之洋,之洋。”

“誰叫我?”

“是我。”

“你是誰?”

在夢中,有時很難睜大雙眼,之洋不能視物,隱約只見面前有個人形。

這是什麼人,她不由得警惕起來,是誰闖進她屋子,別又是曾國峰吧。

那人形漸漸清晰,原來是一個女子,“之洋,我想托你照顧一個人。”

之洋答:“我不認識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那女子笑,走到房間比較光亮的一角,“你看我是誰。”

之洋一看,放下心來,“時珍,是你!”

“不,”女子答,“我不是時珍。”

不是時珍?對,她比時珍胖一點兒,面孔要長一些,可是,那笑容十分相似。

“請問閣下到底是誰?”

那女子正想回答,之洋自夢中驚醒,一看鍾,上班時間已到,匆匆梳洗把夢中之事忘記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