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晴這時講了一句十分世故場面的話:“是他沒有福氣。”

不過孟少屏立刻感動,她說:“你真認為如此?”

可晴點點頭。

但是她隨即否認:“不,我沒有男朋友。”

可晴不再追究,她清楚孟少屏的性格,倔強、好勝、死不認輸、吃軟不吃硬……這種脾氣最坑人。

可晴微笑,“自由身更令人羨慕。”

“我還有事。”她看著手表。

“這陣子你老是匆匆忙忙,又趕往何處?”

“我幫三菱美智子做功課找外快。”

“你自己的功課還沒交出去。”

少屏竟笑:“沒人付我錢呀。”

一輛房車在門口停下來。

可晴一看窗外,“仲軒來了。”

少屏取過外套,“我更加要告辭。”

可晴笑,“不是他,別走,來,一起看看新車。”

少屏不忿,“你幾時學會開這種玩笑,討厭。”

一看到新車,不禁呆住。

可晴笑說:“剛好有現貨,馬上購下。”

那是一輛黑色小型賓利房車,含蓄的華麗變成大力雅致,司機一下來,少屏看到紅色真皮座位,古典中又透露一絲俏皮。

她明知故問:“送給許仲軒?”

可晴笑答:“是公司車。”

少屏不知怎地,不住點頭。

過很久,她仍然在點頭。

她討厭自己,不知怎地,頭部像柏金遜病患者,不受控制般顫抖。

終于她說:“我要走了。”

可晴正吩咐司機把車開往公司,百忙中轉過頭來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她耳機的開關器自口袋跌出來,那輛賓利剛巧移動,把小小盒子壓在輪底,可晴聽到咔嚓一聲,知道不妙。

是少屏喝停了車子,她蹲下一看,“唷。”她抬頭說,“可有後備?”

可晴自地下拾起爛盒子,笑道:“我立刻找張思憫醫生。”

“我幫你打電話。”

“你忙你的去吧,我叫仲軒做好了。”

少屏與司機先後離去。

可晴也有她小小的秘密。

她撥通電話,接待員一聽是秦可晴小姐,立刻幫她叫張醫生。

可晴笑著把意外告訴他。

張醫生:“我即時叫人補寄一具,三兩天可以收到。”

“謝謝。”

“可晴,你現在仍然聽得見?”

“毫無問題。”

張醫生大樂,“手術成功,可惜我應允過老先生,此事不會公諸于世。”

可晴也笑,“將來,發明一種順風耳,只聽得到好話,聽不到壞話。”

誰知張醫生馬上說:“這也不難,好話與壞話發音頻率肯定不同,尖酸刻薄話及溫言婉語可予辨別。”

“嘩,那才是最偉大發明。”

“可晴,你只想聽好話嗎?”

可晴歎口氣,“是。”

“那你如何成長?”

“我不想長大,我只想永遠抱著祖父膝頭過活。”

“祖父可有入夢?”

“沒有。”可晴非常遺憾,“那樣愛我,也未來探我。”

“也許老先生十分安心。”

又聊了一會兒,可晴掛上電話。

半日下來,可晴發覺許多尖刻的聲音都在耳畔消失,連電話鈴都充耳不聞。

可晴只覺得幸運。

傍晚,許仲軒一進門便說:“你聽不到電話鈴?”

可晴問:“你找過我?”

“後補機幾時到?”

可晴突兀,“你已知道耳機壓壞?”

“車行司機告訴我。”

“司機知道小盒是耳機?”

“他聽見你驚呼。”

可晴笑,“看我多大驚小怪。”

“這幾天怎麼辦?”

可晴說:“也好,讓你看清楚我真面目。”

“可晴,你從不虛偽作假。”

“誰說的,我一向偽裝身體沒有缺憾。”

許仲軒忽然埋首在她雙手里,“在我眼中,你十全十美。”

可晴把下巴擱在他頭頂上,聲音嗚咽,講不出話來。

後來,她才知道,他不肯接受那輛車子。

許仲軒說得也對,無論什麼樣的新車都沒有氣質,他仍然開他的舊吉普車。

“拿什麼車去接客戶?”

他答:“客戶都願意來接我。”

由此可知他做得頭頭是道。

一有空檔,他就來陪她,二人蜷縮在沙發一角,說幾句話,聽一會子音樂。

可晴一直想,這樣的快樂可以持久嗎?邪惡的神靈是何等妒忌,最看不得人高興。太自覺了,可晴開心得有點悲涼。

接著幾天內,他說話之前,總是輕輕搭一搭可晴的肩膀,叫她看嘴型,他倆更加有了解默契。

舉行酒會那日助聽機開關尚未寄到,許仲軒焦急地追張醫生。

那邊答:“早已寄出,請查清楚。”

“寄到何處?”

“老地址呀。”

許仲軒一愕,放下電話,同可晴說:“你問孟少屏可有收到。”

“我們今天會見到她。”

“可晴,你能夠應付嗎?”

“放心,我經驗豐富。”她指指雙耳。

許仲軒忙得不可開交,團團轉不停接電話。

可晴說:“你不必理我,我屆時自然會出現。”

許仲軒握住她的手,“我真感激你。”

開頭,他以為一個有殘疾的女子會事事倚賴,後來,誤會自幼受保護的她會嬌縱囂張,事實完全相反,她對他只有無限付出。

可晴看著他笑,“男人穿禮服真好看。”

“七時許我喚人來接你。”

“不用,我已訂了車子。”

她幾乎要把他推出門去。

趁空檔可晴到老房子去了一趟。

用鎖匙開了門,只見一地都是郵件,她找了一找,並無張醫生的包裹。

她揚聲:“少屏,你可在家?”

一邊順手翻閱有否比較要緊的信件。

忽然看到速遞公司通知,可晴知道這便是她在等的郵包。

她一路走到臥室。

少屏仍然不在家,床邊有酒瓶。

可晴在床邊坐了片刻,無奈地離去。

今晚的酒會,少屏會出現吧?

回到門口,看到甄律師,可晴心花怒放地迎上去。

“甄律師,多謝你賞光。”

“喲,口氣似足生意人。”


“真高興看到你。”

“我能不來嗎,也許今晚小許就宣布訂婚喜訊。”

“哪里有這麼快。”

可晴挽著他的手臂,喜滋滋說近況。

甄律師說:“聽說小許已經把第一個月租金存入戶口,算是不拖不欠。”

“我真的馬上換銀行才行。”

“可晴,有一筆數目,不大不小,你卻寫了三次支票。”

可晴答:“我知道。”

“那是支付給孟少屏的學費,她存心騙錢。”

可晴微笑,“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你包庇她要到幾時?”

“有能力,無所謂。”

甄律師笑出來,“好,好。”

可晴見他明白,十分高興。

“你猜,可晴,孟少屏知不知道你很清楚她在騙你?”

“嘩,這問題真複雜。”

“你們倆似有默契,你不去拆穿,她就繼續讓你簽支票。”

可晴輕輕說:“好過直接開口問我要,她自尊心十分強烈。”

甄律師嗤一聲笑出來,“老先生對她已經有足夠照顧,何必貪婪做賊。”

“你們都不喜歡她。”

“你認為是偏見?”

“不,我比較了解她。”

“她在鄰居面前自認是屋主你可知道?”

“少屏最近似受過打擊,行為異常。”

“嗯,仍然維護舊友。”

可晴笑了。

“我替你們看中近郊一層房子,花園寬敞,室內泳池,六間臥室,不大不小,正好組織家庭,養育二子二女。”

可晴輕輕說:“你真的把我當正常人了。”

甄律師看看表,“我七時左右再來。”

他走了,可晴取出晚裝,准備梳洗。

忽然聽見嘭一下關門聲。

她脫口問:“誰?”

隨即發覺,那是鄰室的聲音。

她仍然什麼都聽得見,張思憫醫生已徹底把她治愈。

可晴歎口氣坐下來,自幼她都希望恢複聽覺,今日得償所願,感覺卻說不出的古怪。

醫生的聲音傳來:“仍然怨恨,照舊苦惱,還添增一身酒氣。”

“你還未把我治好。”

“神仙都醫不好你。”

女子飲泣不已。

“能夠痛哭也好,洗淨胸中毒素。”

“我如今一無所有。”

“胡說,年輕力壯,學業剛剛開始,為什麼氣餒,我最討厭沒有志氣的女子。”

“醫生,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發展失控,他現在已經決定與我分手,拒絕與我見面。”

“失戀是很普遍的事,每人一生都可能經曆數次。”

“他是我惟一的依傍。”

“稍後你就沒事,一切都會過去。”

“醫生,你不明白,這件事由我一手策劃,由我雙手將他奉送給別人。”

“什麼?”

可晴抬起眼。

這時候偏偏有人敲門。

門外是公司秘書,“秦小姐,許先生叫我來看看你可有需要?”

“我沒事。”

“他叫我陪你。”

可晴微笑,老是把她當小孩。

“你回去現場工作豈非更好。”

秘書十分乖巧,告辭離去。

可晴再側耳細聽,鄰室已經靜寂無聲。

她取過晚裝換好。

甄律師准時出現來接她。

“嘩,好一個可人兒。”

“我都不會化妝打扮。”

“美人就是美人,抹點口紅即可。”

可晴披上一方橄欖色絲絨大披肩。

甄律師又大力贊賞:“看,人見人愛。”

可晴笑不可抑。

“今天這個宴會是小許生命中的轉折點。”

可晴看著他,“你好似話中有因?”

“是嗎,你聽得出弦外之音嗎?”

“我試試演繹。”可晴停一停,“他若做得好呢,從此有他的地位,若不,哼!”

甄律師怔住,這十足十是他的口氣。

可晴說:“社會總是欺侮沒有家勢的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

甄律師否認:“不,可晴——”

可晴笑著拉他,“我們走吧。”

酒會就在公司里舉行,地方小,朋友熱情,幾乎人疊人,甄律師不由得稱贊一句。“年輕人辦事另有一套。”

許仲軒老遠看到他們便迎過來,神情興奮。

甄律師提醒他:“可晴今晚美得像朵蓮花。”

許仲軒連忙說:“可晴,我介紹朋友給你。”

可晴說:“你且去應酬,不必理我。”

甄律師笑,“男人最愛聽到這句話,可勇往直前,無後顧之憂,至討厭女伴癡纏不已。”

許仲軒一味賠笑。

片刻有人把他拉走,他站到建築模型面前解釋工程進度。

可晴眼睛巡過所有人客。

甄律師訝異:“我低估了小許,看情形連你祖父都會同意你這項投資。”

可晴略為失望:“少屏還沒來。”

“啊,那個野孩子。”

可晴說:“我替你拿杯香擯。”

“如果有咖啡的話會更好。”

可晴笑,“我幫你做。”

“不要糖。”

“我知道。”

走進小小茶水間,才發覺孟少屏一身黑衣,已經坐在矮桌子前。

“少屏,你在這里。”

她正在喝酒,看見可晴,舉一舉杯,“秦老板,你生意興隆。”

“你有三分酒意了。”

“你真客氣,可晴,我已有七分醉。”

可晴斟一杯冰水給她,“我陪你。”

“可晴,你現在真是什麼都有了。”

“你應該代我慶幸才是。”

她苦笑,“以前我們倆無話不說,現在竟變得如此隔膜虛偽。”

真的。

從前可晴遇到什麼氣事,對祖父都開不了口,第一時間找到少屏,帶到一旁,一五一十講給她聽,說也奇怪,訴說完畢,氣已消了大半。

可晴說:“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是女主人,怎麼走得開。”

“胡謅什麼,酒醒後會得後悔的話不必多說。”

可晴做好咖啡,取出去給律師,他卻與一紅衣女郎聊天,十分起勁。

可晴回去找少屏,她已經失去蹤影。

可晴學她那樣坐在茶水間躲避熱鬧。

小房間門輕輕掩著,自成一國。

“聽說是聾子。”

“不,已經醫好。”

“錢遮百丑。”

聲音酸溜溜,聽得可晴歎息一聲,世上真有那麼多人在背後喜是非,誰聾誰啞干卿底事。

“這許某其實已有親密女友。”

可晴一怔。

“換了是我,也情願要這間辦公室。”

“真令人羨慕可是,人財兩得。”

可晴搖頭不已,從前聽不到這種垃圾,只有好。

可晴順手斟出少屏剩下的酒喝。

她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來過就算了,打算找個借口早走。

與甄律師去吃宵夜多好。

她剛想站起來,卻聽到門外有一男一女說話。

“你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家,免惹笑話。”

那女子說:“是,處處嫌我。”

“你的怨氣足有一百歲。”

聲音是那麼熟,可晴愣住。

女子喉嚨沙啞,自怨自艾,同鄰居張啟活醫生的病人何其相似。

可晴霍一聲站起,又輕輕坐下,且聽那男子說些什麼,莫非,他倆挑了今夜攤牌。

可否在門縫張望他們,他倆長相如何?

“本來,我們約好今晚帶著錢一起離開這里。”

“你說話的聲音太大。”

“唏,聾子怎麼聽得見。”

可晴睜大眼睛,誰,怎麼都針對她。

她秦可晴不錯是個聾子,可是這麼些年來並無得罪冒犯過誰,為什麼這些人總不放過她?

“你現在什麼都有了,最好我立刻在世上消失。”

“我願意賠償你。”

“你拿什麼來賠我?”

男子聲音粗暴,“你是想威脅我?”

“是,我會在你附近出沒,隨時把真相告訴聾子聽。”

電光石火間,可晴明白了。

所有的拼圖在該刹那落在原位上,一整幅圖畫出現。

她們當然是同一人。

可晴握著拳頭,怎麼會到這個時候才想到。

鄰室的病人,門外的怨女,以及她最好的朋友,根本都是一個人。

可晴全身冒出冷汗,腳底先有麻痹感覺,一直隨著血脈升上來,像一條線蛇似游走到腦後。

她頹然低下頭。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一把聲音直嚷,可晴聽到她自己疑惑膽怯地反問。什麼不是真的,整件事,抑或是許仲軒,以及這兩個人的關系?

她腳步浮浮站起來,輕輕推開門。

站在門外暗角落的,正是許仲軒與孟少屏。

呵為什麼眼睛要看到這樣丑陋的一幕,為什麼耳朵要聽見那麼可怕的對話。

只見他們二人面孔扭曲緊張,奇怪,同可晴平時看到的完全兩樣。

原來,人類是那樣擅于偽裝。

“今夜不是你我說話的時候。”

“我偏要今夜講,你一大塊肥肉在手,我卻盡吃些桌子上掃下來的渣碎,不行,分我一半,我馬上走。”

“我手上沒現款。”

“許仲軒,我警告你,別把我當乞丐。”

“都已投資出去,而且,賬目要清楚,不然,秦可晴以後不再信任我。”

“是,你此刻得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你想長線獨享她全部財產。”

可晴躲在門後,臉色麻木平靜,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你太大膽了。”

“當初你喜歡我,也是因為這一份不羈。”

“拜托,別再提從前。”

連聲音都有異于可晴平時聽到的,原來,他們兩人自己說起話來,撕下面具,語氣急促貪婪粗魯。

可晴的手足已不聽使喚,不能動彈。

忽然,許仲軒察覺有人,“誰?”

“別擔心,”孟少屏冷笑一聲,“她的助聽機壞了,她什麼都聽不見。”

許仲軒推開小房間的門,看到可晴背著他們獨自坐在椅子里。

孟少屏還要加一句:“你看,多安全,每個男人都應該娶聾子。”

可晴茫然。

孟少屏竟這樣毒恨她,在她們做朋友的一段日子里,可晴覺得她一定做錯了許多事,才令少屏積怨。

真相太可怕了。

一只手搭到可晴肩膀上,可晴下意識一側身子,避開那只手。

“是我,可晴。”

許仲軒的聲音又變回體貼溫柔,可晴打了一個寒顫。

孟少屏說:“咦,她疑心了。”

許仲軒立刻說:“住嘴。”

“好,我明日再來找你。”

少屏走開。

“可晴,”許仲軒走到她面前,“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發生什麼事?”

他的聲音再動聽也給可晴一種毒蛇嘶叫的感覺。

可晴站起來,“我不舒服,甄律師會送我回家。”

這時甄律師在門邊出現,“可晴,我在這里。”

許仲軒一步踏前,“可晴,客人不重要,我陪你。”

可晴淒惶地看著他,偽裝得竟如此像真的,恐怕連他自己都相信了。

“不,”可晴第一次命令他,“你在此地,用不著你。”

她與甄律師匆匆離開公司。

甄律師發覺她渾身繃緊,十分擔心,“可要去看醫生?”

她搖搖頭。

“我才離開你十分鍾,究竟發生什麼事?”

真的才片刻?為什麼仿佛有一世紀長。

坐進車子里,在幽暗的光線下,他發覺可晴的面色像一張白紙。

“可晴,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可晴呆若木雞,不發一言。

甄律師歎口氣,“不難猜到,你現在快樂,是為看一個人,悲傷,也是為看同一個人。”

他真是一個智慧的長者。

“可晴,我勸奉你一句,既然這個人對你那麼重要,他若有瑕疵,你也只得包庇,切莫國小失大。”

可晴動也不動。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糊塗一點,皆大歡喜。”

可晴仍無反應。

“什麼,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為嚴重?”

可晴全身麻痹,手腳冰冷。

“可晴,我送你回去休息,你是一個智慧沉著的女孩子,你會理智地處理事情。”

到了家,可晴說:“甄律師,謝謝你。”

“我必需乘今夜的飛機走。”

“我明白。”


“好好照顧自己,別叫祖父失望。”

“是。”

客人一走,可晴拆下門鈴,拔去電話插頭,關上所有的燈,倒在床上。幸虧許仲軒一直沒有門匙。

在黑暗中,可暗無比疲倦,她忽然想到一眠不起四個字。

可晴緩緩落下淚來。

能夠去與祖父同聚也是好事,如舊時般與他相依為命,在他的蔭庇下過生活。

可晴在夢中飲泣。

忽然看見一對年輕男女向她走近,他們沒有看見她,兩人滿懷心事,背她坐下。

女子問:“你覺得我的計劃如何?”

她的男伴反感,“你這個主意從何而來?太可怕太不切實際了。”

“她家財億萬,我們得到冰山一角,就可以遠走高飛,余生不憂。”

“她會提防騙子。”

“相信我,我太了解秦可晴這個低能兒,如今她祖父已經不在,是千載難逢好機會。”

年輕男子訕笑,“有你這個好朋友,真是心腹大患。”

女子冷笑一聲,“我不是她的朋友。”

“什麼?”

“多年來我只扮演丫鬟角色,跟隨左右,為她跑腿出力。”

那男子不語。

“她的功課大部分抄自我的卷子,我教她跳舞,我替她置裝,我什麼都比她強,可是,我卻是她的聽差,你想想,滋味如何?”

“所以你要報複。”

“不,我不是想爭氣,我只是想過好一點的生活。”

“叫男朋友去追求另一名女子……”

“誰會真愛上一個聾子。”

“她會受到傷害。”

“失戀及投資失敗都是極平常的事。”

“你不怕良心責備?”

“我不懂得那樣高尚的事。”

男子歎口氣。

“你想想,在小公司里還要熬多久,你又不是沒有野心的人,老板年年騙說立刻就升你做合伙人,假意收買人心,結果如何?”

他不出聲。

“我已安排好,明日你刻意在舞會中與她搭訕,記住,我不認識你,你也從來沒見過我。”

“她會墮入彀中嗎?”

“相信我,以你這般人才,易如反掌。”

在這個時候,可晴驚醒,一身冷汗,像在大雨中淋過。

啊,許仲軒與孟少屏二人根本是對戀人。

可晴聽見門外有聲音,起身一看,只見有一封信自門縫塞進來。

“可晴,睡醒記得立刻撥電話給我,仲軒。”

可晴頹然坐在地上。

本來,她寫出巨額支票給許仲軒那日,他與少屏就該雙雙失蹤。

但是他留了下來。

他策劃的建築公司正式開幕經營,他想與孟少屏斷絕關系。

是他想得到更多,抑或,他發覺他真正喜歡的人,是一個叫秦可晴的聾子?

可晴一直靠在大門上,天漸漸亮了。

說也奇怪,多年的習慣使然,她忽然想把心事告訴孟少屏。

少屏少屏,最壞的事發生了,仲軒聯同舊情人聯合一起來誘騙我……

可晴用手掩住面孔。

可是,孟少屏就是那個舊情人。

她掩住面孔的手越收越緊,終于按得雙頰發痛,金星亂冒。

完全落單了,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天漸漸亮了,市聲開始發動,車經過門口,人自樓梯走上走落,可晴一直以為一旦恢複聽覺她便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但事實並非如此。

她忽然自蜷縮的角落站起來,披上外套,開門外出。

她走到張啟活醫生門前,大力按鈴。

通話機里看護問:“哪一位?”

“我是病人。”

“有否預約?”

“我此刻就想上來約一個時間。”

診所門打開,可晴鎮定地走進去。

看護一抬頭,只看見一個面色蒼白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她明顯地受情緒困擾,的確需要醫生開導。

“請坐,這位小姐,醫生明日與後日下午都有時間。”

可晴卻沒有理會,她一徑走到醫所房間,一手推開房門。

看護大驚失色,“停止,你想做什麼?”

房中的醫生與病人幾乎一起跳起來。

幸虧她不是凶惡刹的大漢,大家又松一口氣。

看護拉開她,替醫生掩上門。

“就這一間房間?”

“不,左邊還有一間。”

“可以參觀嗎?”

“小姐,你先預約了時間再說。”

“我想看看房間是否舒適。”

病人當然千奇百怪,什麼樣人都有,看護只得讓她參觀另一間病房。

是了,是這一間了。

牆壁鋪著水松板,照說隔音設備一流,鄰室不應聽到任何聲音。

可晴悲憤地伸手敲打牆壁。

這時,醫生過來了。

“有什麼事?”

他的聲音低沉動人,與可晴先前聽到的有點分別。

“張醫生,我由孟少屏介紹來。”

醫生和顏悅色,卻不動聲色,“請坐。”

“我的時間約在孟少屏之後就很好。”

醫生仍然沒有透露任何消息,“請到接待處約時間。”

可晴還在說:“孟少屏——”

看護平靜地打斷她:“我們沒有你說的這名病人。”

可晴這才醒悟到少屏用的是假名。

“你想約什麼時間?”

“明日下午三時吧。”

看護替她登記好,送她出門。

回到家,可晴摸著牆壁,這一面牆,如果能夠把聽到的都說出來,不知有多少故事。

“可晴,可晴,請開門。”

門外是仲軒的聲音。

過片刻,他見沒人應,本該離去,但是可晴卻聽見鎖匙聲。

啊,他一直有她的門匙,備而不用,只說沒有。

連這種小事都要要手腕。

門推開,“可晴,可晴——”他看到了她,立刻走過來,“我擔足心事,你為什麼不開門?”

可晴靜靜說:“我聽不見,記得嗎?”

他說:“我立刻替你去追助聽器。”

那麼聰明的人,竟聽不出語氣中諷刺之意。

可見不良企圖已經蒙了他的心,糊了他的眼。

打完這個電話之後他蹲到可晴面前,“你看上去似整夜不寐。”

“我沒事,你別操心。”

可晴同自己說:你必須鎮定,莫叫他看出端倪,公寓只得兩個人,倘若有人情緒失控,吃虧的絕對是她。

她低下頭,真沒想到她在危急之際那樣會照顧自己,只有更加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