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園里頓時安靜下來.
機會難得,所有人都明白接下來就是眾人一展所長,在詩詞上一決高下的時候.
氣氛陡然之間變得緊張起來,只余下一片研墨和紙張的聲音.
所有士子皆是文道中的翹楚,即便研墨鋪張,也流露出一股超凡氣度,散發出濃郁的文氣.
"太後出的題目可不容易,不知道少君哥哥能不能對得出?"
高台上,衛蓁服侍在太後身旁,緊抿著下唇,目光下意識的望向了其中一座白玉桌前的陳少君,心中微微有些忐忑.
這一次,最讓她驚喜的,就是在賞雪大會上看到陳少君了.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到邀請的.
另一側,陳少君獨自研墨,神情落落大方,和其他的士子相比,他既沒有那麼高傲,也沒有特意低調,卻出有一種獨特的出類撥萃的氣質.
或者是感應到了衛蓁的目光,陳少君抬起頭,微微一笑,遞過去一個眼神:
"放心,沒事的."
他知道衛蓁在想什麼,不過詩詞歌賦,文章學問,他還真不在話.
"噗嗤!"
衛蓁差點笑出聲來,不過心中卻開心了起來.
"丫頭,你在笑什麼呢?莫非看中場下哪位公子了?"
一旁,大商太後聽到了笑聲,不由瞥了她一眼,笑罵道.
"太後,你又在取笑我了,蓁兒沒有."
衛蓁連忙低頭否認,耳根微紅,下意識的露出一絲女孩子的嬌羞.
太後雖然母儀天下,貴為後宮之主,不過衛蓁和太後的關系卻非常親近,並非一般的君臣關系.
"哦?"
大商太後失笑,朝著下方芸芸的士子瞥了一眼,這里才子彙集,剛剛沒注意,也不知道得到衛蓁青睞的是哪家公子.
"啊!"
"太後娘娘,你看!"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驚呼聲傳來,吸引大商太後注意,順著宮女們的目光,就在梅林的西北角的位置,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士子奮筆疾書,似乎在寫些什麼.
大商太後只是看了一眼,頓時就有宮女們會忍不住發出驚呼了.
考題才剛剛公布,那年輕士子筆走龍蛇,每一筆落下,虛空中都有婉轉,清脆之聲,遠遠望去,虛空中毫光迸射,竟然好像有一顆顆珠玉墜下,落在那年輕士子的宣紙上,看上去極為瑰麗.
"字字珠磯!"
太後畢竟見識不凡,只一眼就辨別出來,這是儒道一脈,寫出的文章暗合道理,出現文章顯聖的情況.
文章顯聖共有五層境界,其中每個境界又有細分.
其中第一重落筆成象又分為幾個境界,分明是字生毫光,字字珠磯,字燦錦鏽,字生煙霞四層小境界.
字生珠磯正是毫無其中的第二重.
有道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絕大部分文道學子終其一生,寫出的文章都達不到落筆成象的境界.
而且,即便曾經達到過落筆成象的境界,也並不意味著以後寫的文章就可以達得到,正因為如此,所以落筆成象的詩詞文章才極為可貴.
大部分人,能達到第一層字生毫光已經可以稱之為才華出眾之輩,足以自傲了.
而這名年輕人這麼快就能寫成文章,字字珠磯,已經極為難得,至少超越很多士子了.
"這是哪家的公子?"
太後道,也不由為之側目.
"回太後,那是納蘭公子,乃是丞相的外侄,自幼就有詩才,七歲詠詩,八歲就可以做文章,在京師的大儒,鴻儒中口碑極佳,乃是京師文華榜上的人物."
一旁服侍的老太監開口道.
所有人的資料,他信手拈來,顯然用過心,對所有人都非常熟悉.
"文華榜?那不是太傅和幾位德高望重的儒道宗師一起擬定的嗎?"
大商太後眼中光芒一閃,有些訝異:
"能夠位列其中,那也難怪了."
"太後放心,這次賞會盛宴,有不少文華榜中的才子,他們的詩詞歌賦,文章學問,都得儒道大家認可,落筆成象不在話下,必定能夠做出好文章,好詩詞,不讓太後失望."
"從這些才子身上,也可以看出我大商的富庶,繁華,靈氣蘊結,這也是大商之幸!"
錦衣老太監彎著腰身,在一旁道.
"嗯,如此甚好."
太後也是一臉笑容,微微點頭.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到太後和身邊錦衣太監的談論,衛蓁不由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少君哥哥……"
衛蓁下意識的望向了人群中的陳少君.
如果這些士子中有這麼多文華榜中的年輕才俊,那豈不是意味著,這次的賞雪盛會遠比想像中的競爭更加激烈,也意味著少君哥哥基本沒有什麼機會?
這絕不是她想看到的.
只可惜,這個時候就算是他,也愛莫能助.
"太後娘娘,學生的詩已經做完,學生以為梅雖高潔,但終究只是寒冬飛雪造化之物,若是沒有寒冬又哪里來的梅香?"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入耳中,西北位置,白玉桌前,納蘭公子寫完之後,毛筆一擲,站起身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傲骨錚錚的氣質:
"所以這一次,在下做的題目叫做《夜雪》,乃是幾日之前大雪初降之時,學生的感悟,還請太後鑒賞."
"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納蘭公子拿起桌上的宣紙,將上面的詩句念了出來,聲音朗朗,震動四方.
聲音一落,四周研墨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一雙雙眼睛紛紛望了過去,目中流露出敬佩之色.
"納蘭公子果然厲害,雖然題目取的是《夜雪》,但卻沒有一個是雪的正面描寫."
"'已訝衾枕冷’,這是說晚上睡覺的時候突然覺得被窩里很冷,而'複見窗戶明’,這個'明’字並非月光照射,而是夜雪的映射,兩句沒有任何正面雪的描寫,但卻已經讓人感覺到大雪鋪蓋,寒冬降臨."
"不止如此,最妙的還是第三句'夜深知雪重’的'重’字,這個詞用得真妙.眾人只知道雪大,卻不知雪積落于地,鋪落的厚自然重了."
"時聞折竹聲,竹子都折斷了,雪自然重,更重要的是,我們本是儒道中人,而梅蘭菊竹是四君子之一,最後一句,既是應景,也是點題."
"通篇下來,句句說的是雪,但又句句不是雪,納蘭公子的靈氣果然不是我等能比,不愧是文華榜中的人物."
……
望著西北角落里那道孤傲的身影,眾人心中都佩服不已.
"不錯!"
寶座上,大商太後也點了點頭,露出一絲嘉許:
"納蘭公子作的不錯,賞雪錦一匹,絕版經書兩冊,至于仙界金石,等到所有人作完之後,再做定奪."
"謝太後!"
納蘭公子躬身一禮,從對面走來的宮女手中接過賞賜,這才緩緩坐下.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點技巧,誰還做不出來似的,文華榜上的人物也不過如此."
突然梅花林里不知道是誰說道,聽到這話,納蘭公子神色一冷,臉上現出一絲怒色,下意識的朝著周圍瞪去,然而卻並沒有找到說話的人是誰.
然而寶座上的大商太後卻是失笑一聲,但卻並沒有責怪,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參加這次賞雪大會的無一不是才華出眾的天之驕子,納蘭公子的詩雖然不錯,但要想壓服所有的士子,恐怕還難以做到.
"好了,大家繼續吧."
太後微笑道.
一陣研墨和沙沙書寫的聲音再度響起,眾人埋首繼續作詩,不過片刻,便有了新的動靜.
衛蓁坐在太後身旁,居高臨下,放眼望去,只見一名名士子端坐不動,低頭書寫,而隨著筆杆的舞動,桌上那張薄薄的宣紙上立即生出道道毫光.
一二三四……這樣的人物竟然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字生毫芒!"
衛蓁看到這一幕也是暗暗心驚,這些人雖然還比不上那位納蘭公子,但最低也達到了落筆成像第一重,字生毫芒的境界.
"太後娘娘說的沒錯,這次參加賞雪大會的,通通都是鍾靈毓秀,靈氣毓潔的才子,他們的詩詞文章,每一個都是普通人難及項背的!"
衛蓁一雙好看的柳眉更緊了,心中也越發的擔憂.
她總是感覺既然少君哥哥來參加這次賞雪大會,那必然是帶有很大的期望,然而她再喜歡陳少君也不得不承認,以陳少君以前在文道的名聲和口碑來看,別說是脫穎而出,獨占鼇頭,恐怕想和其他人平起平坐,詩詞達到相同的水准……都很難做到!
"可惜,我根本不會作詩!"
衛蓁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的神色.
"呼!"
就在這個時候,氣流湧動,一陣狂風忽然湧來,吹得鹿園中無數的梅樹搖顫,一簇簇的梅花被氣流吹起,飛上天空,然後漫天灑開.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一股文氣化為金色的氣柱沖天而起,那氣柱沖起足有七丈余高,遠遠望去,竟然如同一匹精美鮮豔的錦緞倒掛虛空,看起來恢弘壯闊,瑰麗無比.
"嘩!"
看到這一幕,人群一片嘩然,就連寶座上的太後都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絲驚色.
"錦繡文章!"
從詩詞顯露的異象來看,這首詩詞的品相還要在納蘭公子之上,是目前為止寫的最好的詩詞.
"太後娘娘,我的詩也作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稚嫩的童音清脆無比,突然在鹿園中響起.
"王小年?!"
陳少君本來還沒有在意,但聽到這熟悉的童音,不由下意識的扭頭望去,只見遠處的一株梅花樹下,一名八九歲的童子穿著青衣,正學大人一般雙手作揖,站起身來.
那稚嫩的臉龐看起來老氣橫秋,不是荊越神童王小年,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