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他嘔吐,躺在穢物當中沉睡,臭氣熏天,品碩都不想走近他。
第二天爬起來,他脫下髒衣服丟到垃圾桶,命工人收拾乾淨,又出去工作。
有時忘了交出家用,品碩到辦公室去找他。
他清醒的時候仿佛不認識品碩,但是很快簽出支票。
惟一慶幸是公司生意仍然不錯。
因母親不再管家,品碩漸漸背起家這個責任,她分配調度,像個小小女主人。
一日,品碩輕輕推開工作室房門:“媽媽,下星期一我畢業,請你來觀禮。”
月心自白色緞子里抬起頭來,喜悅地說:“呵,畢業了。”
品碩看到一個歪斜的鼻子,鼻孔有瘀黑色的血漬,母親的鼻梁已經折斷。
品碩說:“我帶你去看醫生。”
方月心搖搖頭:“好好地看什麼醫生。”
她拒絕出門。
“媽媽——”
“我去觀禮,我替你拍照。”
這一刻的母親,看上去像白雪公主故事里的女巫。
品碩緊緊抱住她痛哭。
那日稍後,父親回來,自斟自飲。
品碩向他說:“我決定在本市升學,方便照顧母親。”
阜氏緩緩抬起頭來:“我勸你速速離開這個家,自求多福,留在這里,有得你受。”
“你想怎樣懲罰她?”
品碩忽然聽得父親笑起來。
他說:“何勞我動手,她自己會對付自己。”
說完了,他索性對著瓶口喝。
接著,跌跌撞撞出門去。
品碩低著頭,盤算半日。
既然美國西岸有大學錄取,一年的費用也已彙了過去,不如去闖一闖。
成年人的世界不由她受理。
想通了,倒也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母親並沒有出席她的畢業禮。
別的家長都來了,身上掛滿相機攝像機,不顧秩序,湧到前座取好鏡頭,有的甚至伏到地上。並且都希望見一見阜品碩。
“你就是名字中有六個口字的阜同學?九科A級究竟如何考得?平時媽媽給你吃什麼?”
她的父母沒有來觀禮。
回到家,脫下穿了多年的校服,找母親說話。
方月心抬起頭來:“我要去觀禮,替我拿一套衣服出來,換好馬上去。”
“媽媽,”品碩溫和地說,“今早已經舉行過了。”
“那可怎麼辦?”她瞠目結舌。
“沒關系。”
“你會不會怪我,哎呀,這可怎麼辦?”
品碩把母親擁在懷中:“沒事沒事,你放心,大家都很好。”
到了這種地步,任何人都看得出,方月心的精神出了毛病。
就是這一天,有人來探訪她們母女。
那是一位穿鐵灰色套裝戴珍珠耳環的女子,她臉容秀麗,笑容可親,自我介紹:“我是許方宇律師,這是我的助手喬珊。”
她們進屋子坐下:“品碩,你與母親都需要幫忙。”
品碩呆呆地看著她們兩個,孤苦的她想:莫非真的有守護天使這回事?
“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幫我,又怎樣知道我家有困難?”
“喬姐姐是護士,她想為你母親檢查一下,我們不是壞人,你請放心。”
方月心並不拒絕,她輕輕躺下,由護士檢查。
喬珊抬起頭來,只輕輕說了四個字:“遍體鱗傷。”
許律師震驚:“應該怎麼做?”
“報警送院。”
“不,不,”方月心跳起來,“我要照顧女兒,我不去醫院。”
許律師不禁心酸,事主神智不清,已不知道此刻其實由女兒照顧她。
品碩依偎著母親:““好,不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