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經營一爿一元商店,不是每件貨都只售一元,但是的確十分廉宜,生意不錯。
暑假,年輕的方宇坐在店堂里,手里永遠捧著一本書。
時常有年輕人來搭訕,都被她大哥掃走。
誰賴在一元店不走,大哥就干脆拿出掃帚不停掃地,直到那個人站不下去。
清湯掛面的許方宇在家叫小妹,已經考入法律系。
她母親說:“也好,小妹看得懂英文信,不吃虧。”
父親卻搖頭:“那麼辛苦是為什麼呢?”他另有一套哲理,你不能說他不對,“天天讀到半夜,近視千度,將來用得著,更苦;用不著,無辜,反正是三餐一宿,勞是一生,逸亦是一生。”
方宇聽了笑:“那麼,都沒有人上進了。”
“人家沒飯吃,沒辦法不爭氣。”
“不過是看不起我是女孩子罷了。”方宇笑著點破。
許父搖搖頭:“又不見你大哥愛讀書。”
“他要管店。”
“也不見你二哥肯上學。”
“他愛踢球。”
“也好,家里有人是律師,哈,坊眾還不相信一元商店里有個大律師呢。”
畢業後考進鼎鼎大名的承德浩勳律師行做學徒,任勞任怨,不怕苦上加苦。
忽然咳個不停,父親囑她看醫生,檢查之下,發覺患了肺結核。
這一驚非同小可,全家當隔離檢疫,幸虧沒事。方宇需整年吃藥,可是不知怎地,她有點灰心,忽然憔悴下來。
幸虧公司里上司、同事都大方包涵,照常對她,與她開會,面對面,鼻對鼻,毫不避忌。倒是方宇怕傳染別人,變得內向。
她上司說:“一針特效藥已治愈百分之九十八的患者,醫生說你可以如常上班。”
沒把她當麻瘋女,真正幸運。方宇從中學習到,待人寬洪是至大慈悲,不必刻意行善口。
病愈後老總同她說:“有一位長輩,願意提供一個獎學金給你。”
方宇錯愕問:“誰?”
“在適當時候,她會與你見面。”
“為什麼那樣神秘?”
“有些人做好事不想別人知道,他認為你是有志向的勤讀生,願意支持你。”
方宇問:“給獎學金的在哪個國家?”
“英國劍橋。”
許方宇興奮得三日三夜睡不著,父母也照樣擔心得失眠。
“無端端去那麼遠干什麼?過年過節一並連周末都見不到她了。”
“讀了又讀,有完沒完,晃眼三十歲,還嫁不嫁人?”
“幫人打官司會結冤,不知有無危險?”
“會不會改錯名字?叫許玉珍就平安大吉了。”
“當日翻開字典,第一個字是方,第二個是宇,醫生笑說極好名字。”
“唉。”
父母不是不喜歡她讀書,而是希望凡事適可而止。
方宇還是出發了,整整一年在綿綿不停下雨的大學城里專修合約法律,學費住宿都由那位長輩包辦。
她感激莫名,異常勤讀。
冬季,有電話來約她。
“有空見個面嗎?”
方宇有靈感,她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沒想到這位長者會親自找她,方宇喜出望外。
“吃得還好嗎?冷不冷,功課上手否?鶴堅教授最喜出難題,平日有何消遣?”
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方宇,她心思密實,忽然想到,這位長者,可能是女性。
男人天生缺乏細節,一旦例外,就像老太太,比粗心大意更加可怕。
“我派司機阿忠來接你,三十分鍾後在宿舍樓下等。”
方宇一眼認出那司機,在外國穿唐裝短打及布鞋的人畢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