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孫說:"我倘若是男孩,真不必愁,現在看樣子,老太太不會繼續投資."
"她會的,我教你."
"怎麼樣,你有辦法?"
鎖鎖笑:"你把詩篇與箴言都背熟了,每日在她面前念一次."
"對,老太太一歡喜,就送我去讀神學."
"總比出來做事好."
"你呢?"
"我?"
"是,你."
"已有一年多沒有見過父親,上次見他,他說想退休."
"可以考獎學金."
"我想出來賺錢,過獨立的生活."
"中學畢業生的收入是頗為可憐的."
"那麼只好搬到你家來了."
"你知道你是受歡迎的."
"可是將來萬一闖出名堂來,有你這麼一個恩人,不知道怎麼報答,倒也心煩."
兩人都笑了.
隔一會兒她說:"真想出去留學.我知道祖母有那個錢."
"那是她的錢."
"真的,她愛怎麼花就怎麼花."
"或許可以求你父親."
"不行,爹說的話,她很不愛聽,前年她在他慫恿下買進的股票如今還作廢紙壓在櫃底,她的財產為此不見一大截,不然也不會對我們這麼緊."
鎖鎖動容,"你們家也有損失?我一直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舅母一直哭,要同舅舅拼命."
"我也不曉得,只知道賺錢的時候人人笑,爹房中裝了一具沒有字盤號碼的電話,隨時與股票行聯絡,連祖母都認為是正當投資,客人來吃飯,我做陪客,一頓飯三小時,句句不離股票,煩死人."
"現在完了."
"完了."
"大人有時比小孩子還天真盲目."
"同學家中,沒有不吃虧的."
"奇怪,每個人都輸,誰是贏家?"
南孫笑,"你問我,我又不是經濟學家."
鎖鎖很有興趣,"聽舅母說,她本來是賺的,一元買進,兩元賣出,對本對利,可是股票一直升,于是她又三元買進,四元賣出,賺了之後,回頭一望,它還在升,于是她又六元買進,好,這次直往下跌,跌到一角."
南孫瞪她一眼,"不知你在說什麼."
"貪婪,她不知何時停止."
"全城的人都為之瘋狂,沒什麼好說的.對,我阿姨要回來了,我介紹給你認識,她是少數清醒的人之一,講出來的話,很有意思."
"升學的事……"
"騷騷,明年再說吧,彼得張還有沒有電話給你?"
"這一年舅母對我十分小心翼翼,比從前更客氣,皆因經濟情況大不如前,你瞧,股票崩潰,得益是我."
"彼得也太會玩了,瘋得可怕."
鎖鎖也同意,"是,聽說他吸麻醉劑."
南孫沉吟,"那十分過火,你認為呢?這種男孩還是疏遠的好,你說是不是?"
鎖鎖說:"我同意."
"真可惜,跳得一身好舞."
會跳舞的男孩子並不止一個.
南孫從來少不了約會.
穿著校服出去,書包裝著走私的跳舞裙及鞋子,在家長開通的同學家中換上,一起出發,玩到十點鍾才回家.
從時裝雜志學會化妝,南孫始終不敢搽唇膏,年輕的嘴唇特別吸收顏料,很難真正擦掉,叫老祖母看到,麻煩多多.
鎖鎖則不怕,肆無忌憚地用最流行的玫瑰紅,看上去足足像十七歲.
越是家中禁忌的事,越是要做,南孫自己都不明白這種心理.
就在她阿姨要回來的前一個晚上,南孫半夜睡醒,熱的交關,跑到露台去涼一涼,聽見父母在悄悄說話.
他們倆很少交談,出發是為著什麼要緊的事.
只聽得蔣太太輕聲抱怨,"你真愛發神經,她那些錢,你便讓他吃吃利息算了."
"利息?一年三厘,用來貶值也不夠."
"她不肯聽你,白挨罵."
"六十幾歲的人了,死攬著鈔票不放."
聽到這里,南孫深決詫異,才六十嗎,印象中祖母起碼有八十九歲.
隔一會兒她父親說:"房子會漲價的."
"她手上有不動產."
"不是她那些,我同她說時你也聽到,有兩個大型私人屋村要蓋起來了,分期落個頭注,到時包賺得笑."
"地段也太偏僻了,屆時沒人要,怎麼甩手."
南孫的父親光火,"連你都不相信我."
南孫心想:這也怪不得家里上中下三代女人,他確不是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我自己去籌錢."他負氣說.
做妻子的只是歎氣.
"我要是有本錢,早就發了財."
南孫險些笑出聲來,這話,連十多歲的她,聽了都有無數次了.
她打個呵欠,輕輕走回房間睡覺.
阿姨來了,住在酒店里,南孫帶著鎖鎖去探望她,要用電話預約.她有吸煙的習慣,一進房,便嗅到一股幽雅香水的特殊氣息,女孩子覺得陌生而詭麗,如《一千零一夜》那樣,她們即時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