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華從沒想過她的兒子竟然會這麼做,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人,中國女人,她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在這麼多街坊鄰居的注視下,她突然害羞起來.
然後她想用力推開兒子,不過兒子紋絲不動.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兒子已經是個快三十歲的大人了.
"這麼多人看著呢……"李玉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讓他們看,我就想抱抱我的媽!"常勝在她耳邊低語,有些任性,就像小時候撒嬌那樣.
聽他這麼說,李玉華也笑了起來.
兒子不管多大,也還是她的兒子.
其實她也覺得兒子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兒子也不是沒回過家,但是每次回來都是很低調的,就算是在父母面前話也不多,不過倒是一個極有主見的,要不然父母也不會放心讓他一個人出過闖蕩了.
現在主見未變,卻變得張揚起來了.
她在想是不是在西班牙的生活改變了她的兒子.
但不管怎麼變,兒子就是兒子,她也不會討厭和嫌棄的.
而且自己的兒子當著如此多的人面,如此表達對自己的愛,她也覺得很高興,很驕傲和自豪.
她平日里不是沒聽過大院里的人是怎麼說自己兒子的.但她不是一個潑辣的人,所以不會去和別人吵.只是把這種情緒悄悄壓在心里.
這次,被這麼多人看著兒子如此表現,她也想讓那些人瞧瞧--你們的孩子有出息,賺大錢了,可你們的孩子會這麼擁抱他的父母嗎!還是在大庭廣眾下,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表達對父母的愛,你們的孩子行嗎?
這一刻,做母親的李玉華十分驕傲.
看著這對母子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擁抱在一起,艾薇兒興奮的鼓起了掌.
她的掌聲讓周圍的人莫名其妙,要讓常勝的母親李玉華大為緊張,于是她拼命掙紮,終于從自己兒子的擁抱中掙脫了出來.
常勝回頭瞪了一眼搗亂的女孩.
女孩子意識到自己剛才還想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于是她沖常勝吐了吐舌頭:"抱歉,大叔."
常勝也知道這事兒怪不了艾薇兒,外國人和中國人對感情的表達方式是不一樣的,理解也不一樣,他沒法強求艾薇兒像一個中國人那樣來理解這事兒.
他又重新扭回頭去,看著自己的媽媽.
他剛才擁抱特別用力,仿佛要把上輩子和這輩子他欠父母的都償還在這個擁抱里一樣.
但他也知道,這怎麼可能償還的清呢?
對父母的愧疚,他得用一輩子來還才行.
"你要回來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掙脫了兒子之後,李玉華抱怨道.
"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嗎?"常勝嬉皮笑臉地說道.
"石頭,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啊."李玉華看著自己的日子,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將常勝嚇了一跳.
穿越可是最大的秘密,這事兒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但是做媽媽的卻一眼就看出了問題……
知子莫如父……母啊!
他當然知道媽媽說的不一樣是指什麼,是他整個人氣質,精神和性格上都不一樣了.
他連忙解釋:"我自己也覺得有進步啊.媽你不知道,西班牙真是一個熱情的國度,那里的男人女人當街都接吻的……"
"去!瞎說什麼!"
"真的啊.那里的人可熱情了,你兒子在那邊呆了幾年,也就變得熱情開朗起來了……你覺得怎麼樣?"常勝張開手臂說.
李玉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點點頭:"開朗點也不錯,最起碼和女孩子見面的時候不至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找個女朋友都難."
常勝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個哥哥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雖然自己前一世也算是個宅男,但也比他好啊.最起碼在那個信息大爆炸的社會里,接觸得多了,表現總歸是要好些的.
"你也快三十了,也該找個女孩子了吧?那個女孩子是……"說著李玉華向常勝努了努嘴.
剛剛見面沒十分鍾呢,媽媽就關心起自己的人生大事來了,這也是做父母的習慣.
常勝連忙搖頭:"你可別想歪了,人家是我的朋友,我們在西班牙認識的,她對中國特別好奇,就像跟著我一起來看看."
"是嗎?"做媽媽的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兒子.
這讓兒子大感頭痛,人都說母子之間是有心靈感應的,現在常勝他信了一大半.
為了不讓媽媽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只好選擇主動換話題:"好了,媽.我們還是回家去吧?讓我朋友一直在這里等著也不太好吧?"
李玉華也覺得這樣確實不好.
中國人是禮儀之邦,中國人民熱情好客,自己兒子的朋友來家里做客,怎麼能夠光顧著和兒子敘舊,把客人冷落了呢?
她走上前去,用漢語向艾薇兒打招呼:"你好,姑娘."
常勝在旁邊翻譯:"我媽在問候你."
艾薇兒連忙又是雙手合十,又是點頭彎腰的:"你好,你好,伯母!"
看到她乖巧的樣子,李玉華回頭對常勝說:"多好的女孩兒啊,就是這打扮……"
常勝咳嗽了兩聲.心說這就是艾薇兒的標志啊……
"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做客."李玉華繼續說.
常勝就繼續翻譯.
"大叔是好人,我才是要來麻煩你們呢!"艾薇兒很乖巧地回答著,讓常勝都懷疑那天在酒吧里又罵粗口,又打人,還豎中指酗酒的女孩子究竟是不是眼前的這位了……
旁邊的街坊鄰居們看著他們口中沒什麼大出息的常家小子,竟然用流利的外語在和那個女孩子交流,他們心情複雜.
這個時候的中國,外語水平在普通人心目中地位很重.
一個人外語好,那就意味著有出息,或者有出息一半了.
這是那個被他們認為出去那麼多年什麼錢都沒賺到的所以沒出息的常勝?
一時間,大家都覺得這個常勝非常陌生.
說了幾句,李玉華就帶著兩人向樓上走去.
至于那些圍觀的街坊們,她瞧也沒瞧一眼.
一直以來,因為兒子常勝的選擇,他們家在這里都算是另類,沒少被別人拿來說過事.
基本上都是當反面典型在講的.
這大院就這麼大,說了什麼她都知道.
不過她性格溫和,不善與人爭執.
如果她兒子是踢球的,那或許還有不少人豎起大拇指說能賺大錢,有大出息.可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足球教練,可就另當別論了……足球教練賺的有普通工人多嗎?這是很多人都懷疑的.
而常勝也太低調了,從來不和別人談論這種問題.他或許認為那些人對足球的了解都很膚淺,自己就算說了別人也不懂.
總之,大家對于常勝是看不起的.
既然他們看不起自己的兒子,那麼如今,李玉華自然也沒必要主動招呼他們了.
他們徑直往家里走.
還是有些臉皮厚的人跟了上來.
遠遠地吊著.
李玉華和常勝也沒有去驅逐他們,他們也顧不上--李玉華對艾薇兒很感興趣,不停和她說話,常勝則充滿翻譯.
交談中,李玉華還不忘抱怨兒子不提前通知一下,還有客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還好今天你姑姑姑父他們來了,否則我連像樣點的菜都沒准備呢!"
常勝卻皺起了眉頭.
他們家在這座城市里的親戚不多,這和他父親家人丁不旺有關.爸爸那一輩就三個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姑姑,還有一個則是小叔.
小叔去了其他城市,本地就只有姑姑他們一家算是常勝家的親戚了.
但是常勝卻並不喜歡這一家子.
很簡單,因為他的姑姑和姑父摳門且勢利,愛占小便宜,還喜歡背後說人壞話.
前一世的時候,他們家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沒少被姑姑姑父奚落過.
就連他也經常都被他們當反面典型,教育自己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堂姐馬甯甯.在那個世界中是自己的堂姐,如今估計就是堂妹了--如果還有這個人的話.
經常被這麼教育出來的馬甯甯,自然也瞧不起她的堂哥.言談舉止中透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不屑.
當然她確實有不屑她堂哥的資格--自己家里做生意的,家境尚好.堂姐家里是做官的,有錢有權,經常給她買各種高檔衣服和包包.比起來她的這個連女朋友都找不到的堂哥確實就太無能了點.
常勝從來就不是那種肯忍氣吞聲的人,所以他要能對這麼一家極品有好感,那就怪了.
"他們怎麼來了?"他張嘴語氣就不好了.
李玉華卻有些詫異.雖然她知道自己丈夫的妹妹和妹夫是什麼德行,不過怎麼說也是他們家在這里唯一的親戚了,就算心里不痛快,面子上也不能太過分,面和心不和就是了.
讓她奇怪的是兒子的態度.以前常勝幾乎從不過問這種事情的,對于他來說,除了足球,沒有任何可以讓他關注的事情.姑姑姑父每次來,他都往常一樣,點頭打個招呼,隨便應付幾句,就躲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研究足球了.
但從未聽說過他對姑姑和姑父有什麼不滿.
可現在聽他的語氣,卻像是有很大意見一樣.
"他們來看你爸爸啊……"
"是回來收租,然後順便蹭飯的吧?"常勝很不屑地說."看我爸那只是順便的順便."
艾薇兒好奇的看著常勝和他的媽媽在交流,卻聽不懂他們說了什麼.
常勝也知道艾薇兒聽不懂,不過他並不打算解釋和翻譯.不是怕什麼家丑外揚,而是這些事情說來話長,三兩句是很難解釋清楚的.所以干脆就不解釋.
他姑姑和姑父以前也都是這家廠子里的職工,後來毅然下海,做起了生意,這些年也小賺了一筆.在市區里買了一套二居室,當然,單位里也還有他們的房子,他們就把這房子租出去了,每三個月回來收一次房租,然後到他家來蹭飯,這已經是固定的模式了.
有些時候,他們也會搞突然襲擊,尤其是姑姑,經常是都快吃飯了,突然打個電話過來,說要回來吃飯.然後媽媽就連忙跑出去買菜回來給他姑姑加菜,做好之後,一家人誰也不吃,就干等著,等到他姑姑來了才吃,那個時候往往都一點鍾了,飯菜都涼了.
他姑姑卻從來不會說一句謝謝,麻煩了這類的話,理直氣壯,回來就吃.
這都還算好的,最可氣的是家里頭准備好了,等著她,等到了一點過還不見人影,打電話過去一問,去姑父的姐夫家里吃飯了!
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還在電話里炫耀:"甯甯的姑父有人送了他們好幾斤野生泥鰍,他姑父叫我們去吃呢!"
完全沒有一丁點放了這邊鴿子的愧疚之情.
也完全不記得是她自己打電話過來說要來這邊吃飯的.
當然了,她丈夫的姐夫是某職能部門的科長,利用職務之便撈了錢,又跑去參股開公司,手里頭錢不少.和常勝一家普通的工人比起來,那確實是更值得巴結了.
這都是前一世常勝的記憶了,現在嘛,他姑姑的金大腿這個時候看起來還沒那麼金光燦燦,所以姑姑還是經常會來自己家這邊的.為這事兒他沒少和自己的媽媽吵,讓她以後不要專門做了,有什麼吃什麼,到點了不來就先吃,吃完讓她吃剩的好了.
姑姑又不是什麼皇後娘娘,哪有這麼伺候她的?
李玉華臉上有些尷尬,笑了兩聲:"見了面,可不許說這種話了!"
常勝哼了一聲.
母親則不理會他了,繼續去和艾薇兒聊天.看得出來她對艾薇兒的興趣,而艾薇兒似乎也樂于和這麼一個普通的中國婦女聊天,自從來到這個國家之後,她對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在艾薇兒的小腦袋瓜里,能夠和一個真正的中國人交流,那是多麼酷的一件事情啊!
三個人以及後面的尾巴就這麼上了六樓.
還沒爬上最後一節台階,常勝就能夠聽到他姑姑那個高亢的聲音.
"哎呀,大哥,誰知道石頭他在外頭做什麼嘛.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賺到什麼錢,每次回來都是那個老樣子……你再不管管,以後說不定都沒人給你養老了.要我說,你還是讓你兒子他回來,就在這邊給他找工作.前幾天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子,我覺得還是挺好的,雖然是農村的,不過家里有房子,你們也就不用給兒子買房子了,你也知道你們自己的經濟狀況,想買套房子啊,把現在這套賣了都買不來的……人長得是一般了點,但是家庭條件還可以,考慮一下唄,如今沒房子真的不好找媳婦兒,而且你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他想找個女朋友有多難……哪天我再把照片給你們拿過來,你們看看……石頭都快三十了,也該靜下心來成個家了,足球教練什麼的,就別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