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雷耶斯終于鼓起勇氣向常勝表露了自己的心聲,表達了他對未來那場比賽的惶恐和迷惘的時候,他原本以為常勝會大罵他"你究竟是不是職業球員啊,混蛋!"
但是沒有.
常勝只是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後很溫和地說:"我理解你,何塞."
何塞.安東尼奧.雷耶斯的大腦就當機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那個惡魔一樣的主教練,什麼時候竟然能夠如此溫柔的像天使?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在做夢,生出了"不真切"的感覺.
"我理解你,何塞.你才剛剛從塞維利亞轉會過來,心中懷有對過去老朋友們的情感,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也是剛剛從赫塔費轉會過來的,至今我都還和赫塔費的朋友們保持著很好的關系,我們會通電話,我還打算在球隊和他們相遇的時候,踢完比賽請他們吃飯--這是友情.我們不可能做一輩子的隊友,同事,但是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
雷耶斯聽得使勁點頭.
是的,這就是他的想法,但只是他沒有分析得如此深刻,也說不了這麼透徹和明白.但他確實就是這個想法.他在塞維利亞青年隊和少年隊,到後來的一線隊中都有不少好朋友,他總覺得自己離開了塞維利亞,然後還要代表瓦倫西亞與他們為敵,就總是很別扭.
"不過等瓦倫西亞遇上赫塔費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我的球隊平時是怎麼贏得比賽的,我就會讓他們怎麼贏下赫塔費.但我是一個快三十歲的成年人,我的思想已經成熟了.你不一樣,何塞.雖然你已經十八歲了.所以我不指望你在周末的比賽中發揮得多麼出色,哪怕你發揮的像是一坨狗屎,我也不會責怪你.我只是希望這場比賽能夠帶給你一些勇氣,讓你學會面對過去.因為人不可能總是活在過去回憶里,哪怕那份回憶再怎麼美好.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何塞.你的天賦注定了你會取得很高很高的成就,難道你要用呀un原地踏步,往前走的時候也回頭張望嗎?這樣別說你走不遠也走不快,你還要小心摔跤."
在雷耶斯看來,平時常勝一直都繃著臉的,當然,有些時候他也會和顏悅色,但這樣的時候非常少,而且也絕對不會對自己這麼說.
可現在,常勝確確實實就是這麼對自己說的.
他的聲音就好像春風一樣,拂過,讓他感覺神清氣爽.
"別想太多,出場比賽,然後向你的老朋友們展示一個最好的你,就這麼簡單."
常勝最後捏了捏雷耶斯的肩膀:"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從塞維利亞帶來嗎?"
雷耶斯懵懂地搖搖頭,他是真不知道.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之前凶神惡煞要鏟斷他腿的常勝怎麼突然就對他感興趣了.
"因為我相信你會有一個美好未來的.你這麼厲害的人,不能是我的對手,只能是我的球員.我可不想再讓人鏟你的腿了,哈哈!"
※※※
雷耶斯最終還是出現在了瓦倫西亞對塞維利亞的首發名單中.
媒體們熱炒雷耶斯首次面對老東家,這讓他有些緊張.
從比賽中可以明顯看得出來.
其實塞維利亞的球迷們並沒有噓雷耶斯,但是他的動作都有些走形.
常勝在場邊看的……他沒搖頭,搖頭只能在心里搖,因為真的搖頭了,說不定會給雷耶斯帶來新的壓力呢.
其實到了球場上,誰也幫不到雷耶斯,自己也不行.
能幫到他的,只有他自己.
常勝覺得自己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就做一個合格的觀眾好了.在雷耶斯表現出色的時候,為他鼓掌加油.
※※※
上半場比賽的對于雷耶斯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
大部分塞維利亞的球迷的對他還是沒有惡感的.
但雷耶斯似乎都把心思放到了對他有惡感的那些少數分子身上.只要他拿球,聽到一聲噓聲,他都會覺得那是針對自己的.
然後內心方寸大亂,腳下也跟著拌蒜.
解說員莫恩也認為雷耶斯的表現太糟糕了.
"伊布拉希莫維奇在對巴塞羅那的時候,上半場表現不好,耽誤了全隊的進攻流暢度.按照這個標准的話,雷耶斯也算是這樣,那麼我想常應該在中場休息將他換下."
坐在替補席上一臉不爽的伊布拉希莫維奇自然是聽不到解說員這番話的,但是他的想法和解說員莫恩一樣.那就是雷耶斯這糟糕的表現,還他媽不如我呢!既然我要被換下,那你常勝就應該把雷耶斯也換下來!
但是讓伊布拉希莫維奇失望的是,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常勝並沒有把雷耶斯換下來,而且他還鼓勵了雷耶斯幾句,讓他下半場好好干.
伊布拉希莫維奇死的心都有了--要不要這麼雙重標准啊!要不要這麼區別對待啊!
常勝聽不到他的心聲,最後對雷耶斯揮了揮拳頭:"你想想吧,何塞.你賺了很多很多錢,你住在別墅中,開著限量版的豪華跑車.你難道不應該回家看看自己的朋友們,告訴他們你現在混得很好嗎?也告訴那些仇視你的人,你比他們以為的混的都要好!如果你表現不好,讓別人看到了你不好的一面,那麼不管是對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敵人,你都只會讓他們看到你的落魄.那麼你的朋友會心痛,而你的敵人則會拍手稱快.你願意這樣嗎?你願意嗎?所以下半場你給我好好踢!把最優秀的那個你展示出來!"
被雷耶斯頂替了首發的維森特也站起來對雷耶斯說:"教練說的對,何塞!你的天賦很好的,甚至讓我都感到嫉妒.為什麼不展現給他們看?告訴他們,你在瓦倫西亞這樣的球隊也可以打首發!"
雷耶斯性格膽小懦弱,在塞維利亞的時候也沒少受欺負,在瓦倫西亞在他的性格因為不惹事,則讓很多人都很喜歡.
所以論人緣,低調的雷耶斯絕對要好過高調的伊布拉希莫維奇.
就連競爭對手都出來為雷耶斯打氣了.
※※※
下半場比賽開始了.
解說員莫恩驚訝于常勝竟然沒有把雷耶斯換下來……
"這不科學啊……常怎麼沒有把雷耶斯換下去?雷耶斯上半場的表現很糟糕.上半場瓦倫西亞在左路的進攻幾乎癱瘓,和他的夢游表現有很大的關系……瓦倫西亞上半場沒有能夠打破僵局,或許也和他有關……"
電視轉播用一種"你懂得"的鏡頭語言來巧妙吐槽--他們給了坐在替補席上一臉陰沉的伊布拉希莫維奇個特寫鏡頭!
但不管別人怎麼不可思議,不管伊布拉希莫維奇是如何直接表明他的不爽.
雷耶斯也都還繼續留在球場上.
常勝一點要換下他的意思都沒有.
※※※
雷耶斯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重,不,不是有些,是很,很重.
但幸好只是呼吸重,而不是雙腿沉重.
隊友瓜迪奧拉把足球送了過來.
他其實之前一直都不想讓隊友們把足球傳給他的.
因為他怕,他懼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懼怕什麼,可是當足球滾向他,飛向他的時候,他的心跳就可以不可抑止地加速.
他感到心慌.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感覺.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他已經很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噓聲,或者是自己的朋友們了……
可為什麼……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足球已經落到了他的腳下.
他並不在邊路,因為他已經跑到了肋部來.
塞維利亞的後衛哈維.納瓦羅(Javi.Navarro)沖了上來.
上半場當雷耶斯試圖從邊路往肋部,或者是中路去的時候,他總會遭到納瓦羅的頑強阻擊,這個人的防守非常凶悍,甚至也可以說是粗野……
一次次凶狠的鏟截,將雷耶斯絆倒在地.
其實雷耶斯上半場表現不好,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遇到了這麼一個難纏的角色.
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甚至多還沒有停好足球,就被納瓦羅撞翻在地.
主裁判的哨音隨之響起.
納瓦羅犯規,瓦倫西亞獲得了在前場距離球門三十五米遠的任意球.
哈維.納瓦羅並不在乎主裁判的判罰.他起身的時候,還沒忘記狠狠地朝雷耶斯瞪上一眼,放出狠話來恐嚇雷耶斯:"滾回家吃奶去吧,小毛孩!"
這當然不是他和雷耶斯有什麼私人恩怨,實際上他今年夏天才從瓦倫西亞B隊轉會而來.此前和雷耶斯根本沒接觸.
顯然這是一個戰術.
利用雷耶斯性格上的弱點,攻擊他,恐嚇他,從而讓他失去勇氣.
就像當初赫塔費對塞維利亞比賽中,常勝要求隆多所做的那樣.
那場比賽之後,似乎很多人都認為靠恐嚇就可以阻止雷耶斯了.
雷耶斯在無形之中也被打上了一個"懦弱"的標簽,面對那些防守強硬的球隊他的表現總是一般,只有在面對那些會給他足夠空間的球隊,他才能夠發揮出自己的天賦.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塞維利亞很爽快就把雷耶斯賣了的一個原因.
因為當時有很多聲音說雷耶斯到了甲級聯賽這樣競爭更加激烈,拼搶強度更大的聯賽中,表現肯定不怎麼樣.
這場比賽似乎證明了他們的論斷.
到現在為止,雷耶斯替補出場了四次,沒有一個進球,也沒有一個助攻.
表現真的只能說平平,很平平.
※※※
哈維.納瓦羅已經起身離去了,他都沒看跑上來的主裁判.
雷耶斯則還躺在地上,似乎被納瓦羅那一下給撞懵了,還沒反應過來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常勝在場邊的咆哮:"雷耶斯!爬起來!爬起來,雷耶斯!你還要在地上給我躺到什麼時候!?只不過是一次沖撞而已!你站起來,給老子看清楚了,這就是職業足球!這就是你苦練十年最後要走進來的世界!你的對手可以踹斷你的腿,也可以把你撞翻在地!這就是職業足球!"
他的身體打了個哆嗦,或者說……一個激靈.
※※※
常勝看到雷耶斯被撞倒在地,一臉迷惘的樣子,就一肚子火.
他當初在赫塔費的時候,讓隆多對雷耶斯犯規,一方面固然是為了追求勝利.但另外一方面卻也希望雷耶斯能夠更早的見識到職業足球的殘酷,不要等他去了英超之後,才發現那兒的後衛都能踹斷他的腿,然後嚇得哭著跑回了西班牙.
但是看來,雷耶斯的性格並沒有因為那件事情而有什麼改變.
雷耶斯啊,雷耶斯,你不要這麼爛泥扶不上牆好不好啊?
下半場交換了場地之火,雷耶斯這邊正好靠近他的教練席,所以他才突然沖到場邊向里面大吼.
"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去?這就是職業足球!你還能躲到哪兒去?動動你的腦子!用你的速度,技術和靈活來晃開他們!你的天賦是讓你用來戰勝對手,而不是炫耀的!如果他們要鏟斷你的腿,你就把他們的膝蓋晃斷!而不是如果一味退縮逃避!不想受傷,不想對抗,我告訴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你現在宣布退--役--!"
※※※
那一片地方,所有人都扭頭呆呆地看著常勝,包括他身邊的教練同時,包括場上的雙方球員,不管是瓦倫西亞球員,還是塞維利亞的球員,都扭頭看著正在噴塗著唾沫星子,就像是噴塗著火焰的巨龍一般的常勝.
他們不明白常勝這是抽的哪門子風……
但是常勝才不在乎這些人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
他就知道,對于雷耶斯來說,這是一次絕好的機會,如果這都不能喚醒雷耶斯的話,只怕以後就更困難了.難道真要看著他從一個天才少年,一步步變成個普通球員?他曾經可以閃瞎齊達內的天賦,都隨風而去了,難道非要等這樣的結局再重演一遍?
常勝不知道自己能在瓦倫西亞執教幾年,但是他希望在自己的手下,雷耶斯能夠有所改變,就像當初的路易斯.加西亞在自己手下一樣.
有些人的命運,哪怕只能夠改變一厘米,也許最後就完全不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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