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冷是他父母的獨子,現在他說母親摔傷之後,是在學校教書的妻子請假回他老家去幫忙照顧的.
作為季冷的妻子,她做的很不錯.
但是一個女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
畢竟這家里的頂梁柱是他季冷,而不是他的妻子.
而且老實說,盡管這兩年季銘在拉齊奧學習,拉齊奧俱樂部方面免去了他們的許多開銷,但是季冷還是花了不少錢的.
尤其是他現在沒什麼固定的工作,這賺錢屬于一陣有一陣無的.
作為家中的頂梁柱,季冷並不算合格.
他既然無法長期守候在妻子父母身邊,也沒辦法賺到足夠多的錢,讓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可以說他現在一個月賺的錢恐怕還沒有他的老婆多.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不是什麼驕傲的事情.
但本來他不需要這樣的,他可以繼續呆在那家報社里,以他的資曆和能力,已經算是中層管理人員了,前途遠大,收入也不低.他的家人在上海也可以過上一個相對比較寬裕的生活.
如果他的父母親有個什麼事情,他也可以馬上出現在他們的身邊.
多好啊.
但為什麼他現在會這樣呢?
因為常勝告訴他,他的兒子有踢球的天賦,于是他帶著兒子萬里迢迢來到意大利羅馬,接受測試和訓練.
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實現夢想.
常勝一直都很欣賞季冷的,但是他讓拉齊奧俱樂部見面了季銘的諸多費用,綁到了這個份兒上,並不僅僅是因為他之前對季冷的喜歡.
而是敬佩.
是的,他敬佩季冷,這麼一個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實現夢想而放棄了自己的一切的父親,值得常勝的敬佩.
所以常勝竭盡所能的幫助她,甚至讓俱樂部負擔了季冷父子的房租,還減免了季銘在拉齊奧俱樂部接受培訓的一切所需費用.
可以說季冷所賺的錢只需要支付他們兩個人的生活費就行了.
而且俱樂部還千方百計幫季冷介紹工作,讓他可以賺到錢.
就算是這樣,常勝也還覺得他幫的不夠.
比如看看現在季冷所遇到的窘困,常勝就還是覺得這個中年男人背負了太大的壓力,這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
他的兒子為了實現夢想在努力,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一個為了夢想而努力的人,為了別人夢想而付出一切的人,是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的,這對于他來說,不公平.
以前嘛,就算自己看到了不公平,自己也無能為力,頂多是唏噓幾句,表達一下對這位父親的支持和感慨.
但是現在,自己是有能力的,那麼就應該幫助這樣的人,為他們解決後顧之憂,讓他們可以在追求夢想的路上走的更遠,更穩,更輕松.
但是要怎麼幫助他呢?
常勝盯著季冷發呆.
※※※
季冷已經做完了解釋,他在等待著常勝的回答.
季銘是屬于拉齊奧俱樂部的簽約球員,所以如果季銘要離開,必須經過常勝的同意.
而且自己和兒子是因為常勝的幫助才能夠來到拉齊奧的,現在因為有事要離開的話,也理應對常勝說一聲,這是基本的禮貌.
然後他聽到了常勝說:"老季,我還是不建議你把兒子帶回去,對于他來說,在這里的頭幾年是最重要的,他需要適應這個環境,他還要學習語言,回國幾個月,沒有這樣的語言環境,他之前學的可能就全都浪費掉了……"
"但是我走了,兒子他……"
"你別擔心,我會把小銘接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我每天訓練前時候會送他去學校的,然後結束訓練再去把他接回家."
季銘聽到常勝這麼說,大吃一驚.
"這怎麼行?"他脫口而出.
"這有什麼不行的,老季?"常勝反問.
"你本身就很忙了,怎麼可以再麻煩你?"
"麻煩?"常勝笑了."這怎麼是麻煩呢,老季?我們是朋友,對不對?朋友有困難,我能不幫?換成你,你幫不幫?"
季冷點了點頭.
"那不就是了嗎?所以這不是麻煩,這是我身為朋友應該做的.你就別拒絕朋友的一番好意了."
話是這麼說季冷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常勝見狀便哈哈一笑:"我這也是怕小銘以後跑了啊!我可還等著他在我手下踢球呢!"
季冷連忙說:"這個你放心,老常.就算小銘想離開你,我也是不會答應的!他要是敢忘恩負義,我就打斷他的腿!"
常勝連忙擺手:"哎哎,不用這樣,老季……我就是開開玩笑.小銘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反正,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你回去照顧你媽媽,安心呆在國內,什麼時候你媽媽好了,什麼時候你再回來.你兒子這邊你完全不用擔心.回來你要是看到小銘瘦了一斤,你找我!"
常勝拍著胸脯說.
季冷笑了:"你這話說的,我還能找你麻煩?小銘能夠讓你照顧,那是他的福氣."
說完了兒子季銘的事兒,看樣子他們的這次談話就應該結束了.
但是常勝卻對季冷說:"老季,我還有個事兒."
"嗯,你說."
常勝斟酌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也在想,你現在這樣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你的父母會越來越老,這個家庭會越來越需要你,不可能長期離開你父母.而你的兒子少說還得有個七八年才能夠徹底成材.這段時間你怎麼辦?而且你現在也沒有一個固定工作,收入總是時有時無,時多時少的.你是中年男人,你上有老,下有小,你是你家里的頂梁柱,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吧?"
聽到常勝這麼一連串的反問,季冷陷入了沉默.
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問過自己很多次--不能夠這麼下去吧?賺不到錢,還和自己的老婆兩地分居,父母老了,自己也不能夠在身邊盡孝.而且自己四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了,還得靠老婆養這個家,說出去真是丟人……
但是小銘要實現這個夢想,自己不在身邊怎麼行呢?
他還那麼小,他根本沒辦法自己照顧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母親摔傷了,季冷是根本不會回國的.
因為他無法忍受周圍鄰居和親戚們的那些眼神.
在他們看來,自己突然辭掉前途遠大的工作,讓兒子輟學,然後跑出國去踢球什麼的,真是神經病.一個人發神經還要連累孩子,和老婆兩地分居,搞得那麼慘,就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也沒辦法給這些人解釋"孩子的夢想"是個什麼東西.在他們看來,孩子的夢想都是一些不切實際,並且隨時隨地,每天都在變化的想法.如果就是為了孩子說"爸爸,我喜歡踢足球",那就辭掉工作,帶著孩子出國……那真是腦子有病的人才做的事情.
也許有朝一日,自己的兒子踢出來了,自己可能才有底氣回家去,接受那些鄰居,親戚們的羨慕和贊賞.但是現在,他拿不出東西來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實際上就連他自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的選擇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呢.
也許……是正確的的……吧?
或者說他希望是正確的,如果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花費了七八年的光陰,最後卻失敗了,那這樣的打擊自己和兒子恐怕都承受不起吧?
※※※
在常勝問完之後,季冷就一直沉默著,沒吭聲.
常勝倒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安靜地在旁邊等待著.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尖銳,他不知道老季是否能夠坦然面對.
但是不管能不能夠,這個問題他遲早都要面對.
有些東西不是假裝自己不在乎就可以不用面對的.
夢想是一個很好的東西,一說出來就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
所以你們看那些選秀節目,每一個選手一上台,都會說"我有一個夢想""唱歌就是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可以在一個大舞台上表演……"這樣那樣的,然後下面的評委和觀眾們就會做感動狀.
一說到夢想似乎就是一個很高尚的事情一樣.
大家會覺得有夢想的人很高端洋氣上檔次.
但實際上,夢想這個東西雖然是無中生有的,但卻需要現實做基礎.
如果沒有現實基礎的話,夢想就注定是空中樓閣.
因為夢想可以很遙遠很偉大,但是懷有夢想的人是需要吃飯的,是有物質需求的.
沒有經濟和物質基礎,再漂亮的夢想也不過是海市蜃樓.
季冷兒子的夢想是一個很好的東西,季銘可以一心只為了夢想.
但是季銘卻要面對很現實的問題--他要養活自己和兒子,他甚至還要養活自己的妻子和父母,此外妻子的父母也是他的父母……
這些都需要錢.
沒錢談什麼夢想?
這就會為什麼夢想大多數時候出現在年輕人群體當中的原因.
因為他們還年輕,他們不需要承擔太多的責任,他們也不用若考慮太多現實的東西.失敗了,從頭再來就是了.因為年輕,所以他們輸得起.
可是中年男人呢?
上有老,下有小.
他們身上牽扯了太多的責任,他們肩負著一家人的生計.
他們不得不現實,他們輸不起,他們沒資格做夢.
這也是為什麼人們看到中年人追尋夢想,會格外感動.
因為他們都知道……那真是太不容易了!
季冷不用追求夢想,但是季冷的兒子有夢想.
可以說季冷的夢想就是實現兒子的夢想.
這是需要錢的.
錢從哪兒來?
絕對不會是從天而降吧.
就是這麼一個現實的問題,就足夠讓季冷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愁白了頭發,多出很多皺紋.
常勝看著兩鬢斑白的季冷,還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