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楔子(5)



母親進發出的悲哀令我十分不安,但同時,我聚精會神地捕捉著她吐出的每一個字。我還是頭一次詳細地聽她從妻子的角度談起父親。以前一問她,她總是含糊地說你父親出遠門去啦。我不得不承認她這次發作給我留下的記憶相當深,以致于她的描述後來取代了活生生的父親本人。這時,我對離家多年父親的印象已非常模糊了。十歲以前,我的智力發育得一直就比同齡的孩子慢。我五歲了才開始學說話,八歲了一出門還動不動就迷路。

但就在母親的那次發作中,我發覺自己不僅可能與父親,還顯然跟眼前的母親存在著心靈感應。

"天哪,你長得越來越像他了。"

我剛竭力回憶父親長什麼樣,她就端詳著我,解答說。她還拉開我的衣領,指著我鎖骨上的胎記補充說,我父親的身上也有這樣一塊標記,不過他的長得稍上了些,在肩胛那兒。

父親離家後的第五個年頭,一天傍晚,一輛馬車駛過了暮色和鄰居家飄出的炊煙,在我家門口停住。一個衣著華麗、身上佩玉叮咚作響的男人跳下車。我嚇了一跳。怎麼,天剛黑,我就開始做夢了嗎?他看上去那麼面熟,我絲毫也不懷疑,他正是那些頻繁光顧我夢境的人物之一。

"喂,你就是曾點的兒子嗎?"他打量著我,狐疑地問。

"你是誰?"

"好啦。我是你父親的同學,"他自我介紹說,"我叫冉求,是來看你們的。你母親呢?"

我看著他,瞠目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無法掩飾自己臉上的驚訝,這些年來,我夢里頭的人物不僅真的在這世上存在,而且居然就站在了我面前。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我的目光沒法從他身上挪開半寸,如同給樹膠粘住了的飛蟲。這是一張俊美、第一印象給人十分矛盾的臉。它仿佛很白,帶有些女人味,可仔細看,又已經給時間侵蝕得粗糙衰老不堪。我判別不出它的實際年齡。它似乎總處在一種游移的膽怯和猶豫中,就像隨時都擔心著會被拒絕。我的目光落到了他袖口鑲著狐皮的漂亮的羊皮袍上,這件衣服同樣給了人既合身又不合身的印象。它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了它主人纖細的氣質,但我敢斷定他換上它才沒幾天。因為在夢里,和其他人一樣,他總是穿著普通、髒兮兮的麻布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