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前塵(打賞加更)

水潭響起噗通落水的聲音.

"邵銘清!你往哪噴口水!"謝柔嘉喊著伸手按住邵銘清往水里壓去,"髒死了!髒死了!你這小混蛋!"

邵銘清站在水潭里,一手抓住岸邊的石頭,一邊抬手臂抵擋著.

"錯了錯了."他口中笑道.

"你知道錯了也沒用!噴都噴了!"謝柔嘉喊道,一手抓他的肩頭一手去按他的頭.

邵銘清笑著伸手抓住她的兩只手.

"不是我錯了,是你錯了,你髒死了,不該把我推下來,該你洗才對."他哈哈說道.

謝柔嘉氣惱的呸一聲,張牙舞爪的將他向水里按,邵銘清卻順勢落入水中,腰一擰掙開了她的手,人向潭水中滑去,輕飄飄的浮在了水面上.

這家伙游水很厲害的,要不然當初能一個人救了她們姐妹兩個.

謝柔嘉恨恨的瞪了他兩眼,吐口氣不再理會他,低下頭摘下面罩捧著水洗臉.

水里倒映出女孩子的面容,竟然感覺有些陌生.

這才多久沒見,就覺得陌生了,而那個人……

她伸手摸了摸臉,眼前不由浮現適才看到的人的面容.

適才那一眼很短暫,此時再回想似乎已經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

水紋晃動,蕩碎了倒影.

"哎,怎麼你丈夫見了你就跑啊?"邵銘清游過來問道,又嘖嘖,"我們也算是相識不短了,你成親我竟然沒送一份賀禮,真是罪過罪過."

說什麼風涼話!

謝柔嘉呸了聲,拿起面罩戴上,站起身就走.

邵銘清伸手抓住她的腳.

"別走啊,給我介紹一下妹夫唄."他哈哈笑道.

謝柔嘉跺腳踹他,邵銘清笑著松開手.

"那人到底誰啊?"他問道.

那個人啊……

"你行啊,才來這里沒多久,就找了丈夫了."邵銘清接著笑道.

謝柔嘉吐口氣沒理會他轉身就走.

"喂."邵銘清在後喊道,揚了揚從水里撿起的魚簍,"你丈夫把魚簍送回來了,還下不下?"

謝柔嘉蹲下來撿起石頭就砸過來.

邵銘清縮入水中,看著水面濺起水花,再探頭出來,水潭邊那女孩子已經看不到了.

"丈夫."他看了看手里的魚簍,一副痛心疾首,"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不像話!"

說罷潛入水中,片刻之後從水中冒出來,手中已經沒有了魚簍.

邵銘清走上岸,將濕淋淋的外衣解下,露出光潔白皙略顯削瘦的上身,但隨著他用力的擰外袍,也可以看到結實繃緊的肌肉,身上的水珠在漸漸明亮的日光下閃閃.

邵銘清將擰干的外袍甩了甩搭在手臂上,就這樣穿著濕淋淋的褲子慢悠悠的走入山林里.


日光大亮,木屋上炊煙陣陣,飯菜的香氣散開,院子里有鳥雀跳躍,吃著地上散落的草籽米粒,嘩啦一聲水響從旁邊的小屋中傳來,鳥雀們驚飛而去.

小木屋里水氣騰騰,其內一個赤裸的少女正甩著濕淋淋的頭發,長長的頭發直垂到大腿上,遮住了青澀但已經初現曼妙的身子.

她彎身又拎起一桶溫水,迎頭澆下,水氣再次彌漫,將少女包圍其中.

屋子里安靜下來.

水英蹬蹬從廚房里跑出來,在廊下推過一個枯樹墩磨的桌子,又將三個草編的蒲團擺在四周.

江鈴端著飯菜疾步過來,水英接過擺在桌子上,順手撿起一塊肉塞進嘴里,江鈴抬手打她手上.

"急什麼急."她嗔怪道.

"我好幾天沒吃好了."水英說道.

"誰讓你自己藏起來不來找我和小姐的."江鈴說道,"我們可是吃的很好."

水英撇撇嘴.

"我傻了才找你們呢,人家抓的是你們."她說道.

江鈴瞪眼,旋即又噗哧笑了.

"你才傻了呢."她說道,"人家抓的是我們,你還藏什麼藏!"

對啊,她為什麼要藏呢?水英瞪眼.

江鈴哈哈大笑,笑鬧一刻回頭看那邊的屋子,謝柔嘉還沒走出來,她忙走過去.

"小姐?"她喊道,踮腳探頭向內看去.

屋子里的水氣已經散盡,那個女孩子坐在木凳上,下身裹著單子,手里拿著毛巾停在赤裸的肩頭,似乎正在擦拭,但又似乎是在發呆保持這個動作很久了.

"小姐?"江鈴敲敲門拔高聲音喊道.

謝柔嘉受驚回過神轉頭哦了聲.

"還沒好嗎?"江鈴問道.

"好了好了."謝柔嘉說道,站起身來,取過一旁搭著的乾淨衣衫利索的穿上.

江鈴和水英站在桌子前高興的等著她,謝柔嘉卻並沒有坐下來.

"我不想吃,我困了,想去休息一下."她說道.

江鈴愣了下.

"吃過再去睡吧."她說道.

謝柔嘉已經搖頭走進了屋子.

水英歡天喜地的伸手拿起筷子.

"那太好了,我可以吃兩份."她高興的說道.

…………………………………………………

屋子里安靜無聲,江鈴走進來,看到倚著窗發呆的謝柔嘉.

"小姐."她問道,"你怎麼了?"

這可不是累了困了,這明明就是有心事,而且還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心事.


小姐有什麼可愉快的心事啊,換作別的人,一連遭受這麼多打擊,早就整日以淚洗面了.

"小姐,你不要難過,日子總會越過越好."江鈴在她身邊坐下,認真的說道.

話沒說完,謝柔嘉轉過頭.

"江鈴."她眼中隱隱有霧氣彌散,"你還記得蘭兒嗎?"

蘭兒?

江鈴愕然,是誰啊.

蘭兒是她的女兒.

她有多久沒有再想起蘭兒了,她甚至已經想不起蘭兒的模樣了.

那曾經的一切真的是一場夢嗎?

謝柔嘉低頭看著手,手上似乎抱著一個軟軟的嬰兒.

雖然她長得瘦弱,但蘭兒生下來卻白白胖胖,為了讓奶水充足,她喝了很多催乳的湯水,蘭兒長的越發的快,她聽奶媽婆子們回來總是說,蘭兒比誰誰的家的孩子高比誰誰家的孩子胖.

其實她和蘭兒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除了喂奶,母親並不讓她接觸蘭兒.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她記憶里最快樂的,她抱著軟軟的小小的女兒,看著女兒專注貪戀的吮吸自己的奶汁,女兒會對她吐泡泡,會對她笑.

而且女兒好似也知道只有這個時候能和自己在一起,越來越纏懷,吃奶的時間越來越長.

盡管如此,蘭兒還是離開了她的懷抱,才八個月大,才能跟她咿咿呀呀的說話,連母親都不會叫.

她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蘭兒並不是真的存在的,但是,為什麼她今天會見到安哥.

安哥,她夢里的丈夫,蘭兒的父親.

她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少年,但第一眼她就認出了他,現在再回想,她其實對安哥也沒什麼印象.

那一年她十六歲,父親突然告訴她要成親了,直到洞房那一夜,她才見到了自己的丈夫.

印象里他二十歲左右,長的高大結實,當時昏昏燈下她沒看清也無心看他長得什麼樣.

那是令人不堪回首的新婚之夜,狼狽,慌張,還有應付任務的簡單粗暴,她記得她實在疼的受不了了在他臉上抓了一道,然後就昏了過去,再醒來身邊只有江鈴,細心的擦拭著她的身子,安慰著她.

天亮的時候,她必須和丈夫去祠堂,這才又見到了安哥,她沒有抬頭看他,完成了祭拜,應付了族人恭賀她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安哥並沒有跟進來,她聽到仆婦安排他住在另外的屋子里.

但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她還是要面對他,那幾日簡直生不如死.

謝柔嘉的手緊緊的攥起來,渾身顫抖.

有人攬住她的,用力的拍撫.

"小姐,別怕別怕."江鈴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看她消瘦驚恐一碰就碎的樣子,江鈴再也忍受不了去找了母親和父親,請求不要再逼迫他們夫妻行房.

"如果夫人老爺還真想盡快要一個孫女的話,就不要再這樣做,若不然別說要不到孩子,大人都要保不住了."

她聽過別人描述的江鈴當時說的話.

江鈴說服了父親母親,她以為自己終于能擺脫了,但江鈴卻讓安哥住進了她的屋子.

"小姐,躲避永遠不會解決恐懼的."她緊緊的攬著自己說道,"你要想過得好一點,就得去面對去接受,小姐,接受你的丈夫,不要害怕了,不要害怕他了."

從此後安哥就住在了她的屋子,當然並沒有再繼續同床,他們在一起吃飯,一起在屋子里安靜的坐著,她低著頭越發瘋狂的看書,而安哥則低著頭發呆,不過到底是住在了一起,他們還是漸漸的熟悉起來,通過江鈴的問話.


"大爺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大爺叫什麼?"

"安哥."

"安哥是小名嗎?"

"我只有這個名字."

"大爺你喜歡吃這個菜嗎?小姐最喜歡吃了."

那邊的聲音明顯的有些慌張,沒敢回答,又似乎不敢不回答,倉促的嗯了一聲.

"大爺喜歡看書嗎?小姐這里很多書."

"我,我不識字."

"那沒關系,我們小姐念給你聽."

江鈴來推她,她恨不得立刻逃出屋子,但江鈴緊緊的拉住她.

"小姐,不許逃."她堅定的說道.

後來她就真的給安哥念書了,她和安哥也終于坐的近了些,她也發覺安哥似乎比自己還害怕,她第一次大著膽子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黑黝黝的臉,眉毛是烏黑的,眼睛也是烏黑烏黑的,難看是不難看,為了下一代丹女,父親和母親絕不會選丑的贅婿.

"大爺怎麼這麼黑啊,將來生了小小姐黑乎乎的可怎麼辦."

"好像說不是原本就是黑的,是曬黑的."

曬黑的,那他一定是常年勞作的人,聽到小丫頭們議論的時候,謝柔嘉這樣猜測,想到了他壓在自己身上的沉重,以及那推上去硬的如同石頭的肌膚,這記憶讓她捂住嘴干嘔起來.

她的干嘔讓很多人卻高興起來,但最終卻只是空歡喜一場,父親和母親也等不得了,半年後再次要求他們夫妻同房.

不過這一次,或許是因為相處的熟悉了一些,比起前幾次要好了很多,但是,還是痛苦,身體上的痛苦,心里的痛苦.

所以後來她對這段日子的印象,只有漆黑的夜里,她躺在床上,像隨風狂擺的小船,手緊緊的抓著帳子,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不被黑暗和湖水淹沒.

後來第二年她懷上了孩子,又生下了蘭兒,這種日子便徹底的結束了,從她懷孕的時候起安哥就被要求搬出了她的屋子,再後來她就幾乎沒有見過他.

唯一的一次再見是她坐月子的時候,她正抱著蘭兒喂,窗戶被人猛地打開了,露出一張黑黝黝的臉看著她以及懷里的孩子,她當時嚇了一跳,但看到他臉上歡喜時,她鬼使神差的沒有喊出聲,還將蘭兒抱起來轉向他,她看到他咧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但很快院子里的丫頭婆子就發現了他,喊叫著將他趕了出去.

然後再見面安哥就成了冰冷的尸體,躺在地上,半個頭都爛了.

他們說他是驚了馬被馬踩死的,看在蘭兒的面子上,用了上好的棺木埋了他.

安哥就這樣消失在世間,就像他來的那般突然.

她甚至不知道他從哪里來,家里還有什麼人.

再後來她也被趕出了家,離開了她的蘭兒,死在了異地他鄉.

這是夢嗎?這難道僅僅是場夢嗎?

謝柔嘉抱緊了雙膝,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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