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嘉睜開眼,入目蒙蒙亮.
耳邊有水流動的聲音,還有雜亂似遠似近走動的腳步聲.
謝柔嘉翻身坐起來開始穿衣,外邊有人聽到動靜掀起簾子.
"小姐,您醒了."一個圓臉杏眼十七八歲的丫頭含笑說道,"還早呢."
這是前日被送來伺候自己的叫做小玲的丫頭.
不僅年紀和長得像江鈴,連名字都像,謝柔嘉懷疑她的名字是剛改的.
這讓她覺得有些好笑.
小孩子孤身一人的時候容易哭鬧,身邊有熟悉的人或者事物陪伴就會好一些.
所以他們這是給自己找來一個熟悉的陪伴,免得自己哭鬧.
雖然很好笑,但這的確是善意.
謝柔嘉對小玲笑了笑.
"小姐睡的早起的早,看起來很精神."小玲說道.
說著話先斟了茶給謝柔嘉,又開始給她洗漱梳頭,釵環配飾也是那日跟著這丫頭一起送來的,並不奢華,就是簡單的簪子和珠串,勝在做工精巧.
"小姐現在要吃飯嗎?"
洗漱完畢,小玲笑吟吟問道.
"我先活動一下再吃."謝柔嘉說道.
小玲應聲是,轉身開始收拾室內,並沒有要隨同她出去的意思.
熟悉又不過分貼近,讓人心安又不拘束,謝柔嘉帶著笑走了出去.
清晨的甲板上並沒有多少人.
就在起程後的陸續幾天,船上已經只剩下東平郡王的人,原本搭乘船的客人們都離開了.
謝柔嘉在船艙里看到他們被安排到別的船上,而貨物則依舊在船上承諾會按照既定送到.
這艘船是要起程時被東平郡王攔下的,他並沒有將所有人當場都驅逐,雖然他有權利也有能力這樣做.
他妥善的安排了搭乘船的人們離開,這樣他方便,也並沒有太過于妨礙別人的方便.
謝柔嘉在船上前後繞著走了好幾圈,出了一身薄汗後晨光漸漸亮起來,她也看到了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了船尾的東平郡王.
謝柔嘉停下腳,站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他也是喜歡早晨出來,在太陽升起後回到船艙,然後就一天看不到人影.
一開始的時候,謝柔嘉還想著他會問自己關于石原的事,或者問問周成貞和自己在路上的事,但自從那日說話之後,他就再沒找過自己.
好像這件事真的與自己無關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那一世在鎮北王府,聽到他的到來府里人歡喜不已,說他代表了皇帝的看重.
他在皇帝跟前地位很重要吧.
皇家子弟很多,他的年紀也不大,能得到這樣的看重可見人肯定是很厲害的.
可是他又並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倨傲.
能在山路上對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當然,也可能他那時候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會表達善意,但這些船上的人可是天南海北走卒販夫什麼人都有,他也能善意相待.
他是個好人吧?至少是個善良的人吧.
不過,他是皇家的人.
謝柔嘉忍不住後退一步.
那一世,謝家毀在了皇家手里,雖然是皇帝下的命令,但這並不妨礙謝柔嘉覺得皇帝家的人都很可怕.
謝柔嘉歎口氣,想到了這次進京.
謝家到底還是跟皇帝牽扯了關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出了鳳血石之後就已經是不可阻止了.
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謝柔嘉覺得有些頭痛,她從來沒想過這些事,她連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這種涉及家族福禍前程運勢還有皇家的事,對她來說簡直都是一盆漿糊.
總之,只要不像上一世那樣煉丹,就不會出問題了吧.
這是她唯一想到知道且有機會能做到的事.
謝柔嘉歎口氣,這次她之所以答應上京,也是有這個原因,她得看著這些人,無論如何半點也不能跟煉丹扯上關系.
她又忍不住想到東平郡王.
他這麼厲害,能答應周成貞回鎮北王府的要求,那肯定不是很容易就能辦到的事,要不然周成貞也不用這樣費盡心機的籌劃了.
他還說自己和他一樣,是個愛多想的人.
如果自己真像他那樣就好了.
"你想什麼呢?"有聲音在耳邊問道.
這聲音是東平郡王.
"想你啊."謝柔嘉脫口說道.
話一出口,看到站在面前看著她的東平郡王.
謝柔嘉只覺得血從腳底直沖到頭頂,臉漲紅.
"我,我不是哪個意思."她忙又說道.
東平郡王笑了.
"我知道."他說道.
謝柔嘉松口氣,訕訕嘟囔一句自己也聽不清的話.
東平郡王笑了笑.
"不過你看了我好幾天了,是有什麼事嗎?"他斂容問道.
他發現自己看他了嗎?
謝柔嘉又緊張起來.
就是像只貓,而且是剛捉到身邊的貓.
東平郡王笑了.
躲在一旁偷偷的窺探著,觀察著,這個人可不可接近,如果被發現,就立刻逃走,當發現沒有危險的時候,就會小心的好奇的靠近,試探的抓一下,撓一下,一旦有不對,就會炸毛逃走.
她這麼大一個人,就算是躲在柱子後,也逃不過他的眼.
這幾日她看著他,神情一會兒喜一會兒悲,有時候還會歎氣,真是不知道心里轉過了多少念頭.
"你有什麼事就說,不用客氣."他接著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
"我沒事."她說道.
這是實話,她真沒事,就是自己想些事而已,而這些事都是不能跟人說的事,是她自己的事.
東平郡王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再走四五天就能到京城了."他說道,"你家里的信,你收到了吧?"
聽他提到這個,謝柔嘉的臉上綻開笑容.
"收到了."她點點頭,"邵銘清說他比我們落後一些,但三四天也就能趕上來了."
這個邵銘清就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他說家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邵銘清,而不是謝文興以及大小姐.
"我們可以速度放慢一些,這樣你能更早見到他了."東平郡王含笑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
"方便嗎?"她又忙問道.
"方便."東平郡王說道,"我沒什麼事,這次就是陪同你們謝家進京,你們方便,我就方便."
謝柔嘉哦了聲,笑著說了聲謝謝.
沒有客氣,沒有推辭,或者惶恐,而是就這樣坦然接受了.
她是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表達的分量,還是知道這些分量,但覺得受之坦然?
東平郡王看著這個小姑娘.
看上去很容易羞怯,但卻又有一種骨子里的自傲,就是這種自傲讓她在忐忑中又對任何事都能坦然受之,真是奇怪的融合.
這就是謝家大巫血脈的緣故嗎?
不過,大巫的血脈,是每個謝家人都能有的嗎?
謝柔嘉原本以為東平郡王說出這句話後就該告辭了,但他卻沒有走,站在這里似乎還要說話.
"殿下每天這麼早,是要看日出嗎?"她想了想,問道.
"不是."東平郡王說道.
不是啊.
謝柔嘉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並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尤其是攀談這種事.
她的窘然東平郡王自然看得出來.
"我是看行船."他笑了笑接著說道.
行船?
"行船有什麼好看的?"謝柔嘉問道.
"看著兩岸倒退,看著水翻波紋,挺好看的."東平郡王笑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所好,謝柔嘉哦了聲.
"殿下喜歡看水."她說道.
這樣順著說就對了吧?
"不,我不喜歡."東平郡王說道.
啊,又錯了?
謝柔嘉有些愕然.
跟人聊天這麼難啊.
"我不僅不喜歡,還有點怕水."東平郡王說道.
"怕水啊."謝柔嘉驚訝的說道,又有些歡喜,"我也是."
東平郡王看著她笑了.
"你也怕水?"他問道.
謝柔嘉點頭.
"是啊,我以前可怕水了."她說道,聲音有些激動.
是因為終于找到能說的話題了嗎?
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聲音里溢滿雀躍.
想要找到話題跟他攀談的人多了去了,他也見過因為能跟他說上話而激動的各種形態.
只是此時眼前這個女孩子毫不掩飾的歡喜,竟然不讓人覺得厭煩.
是因為她的歡喜並不是攀談上了他,而是僅僅因為攀談這件事.
東平郡王彎了彎嘴角.
"以前?"他問道,"那後來你怎麼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