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遙念

雖然過年謝柔嘉沒有回去,但家里的人送來的年禮從初一一直到十五都絡繹不絕.

"這些給你做嫁妝."謝柔嘉指著一大堆年禮對江鈴說道.

江鈴臉色微紅.

年前由杜嬌娜出面見了成林的父母,定下了成林和江鈴的親事,婚期就在二月十五.

"新來的小丫頭可挑好了?怎麼還不送來?"江鈴又問道.

謝柔嘉指了指在院子里坐著一邊吃果子一邊喂牛的水英.

牛也是年禮,是謝柔嘉給謝文俊要的不大不小的一頭黃牛,送來後被下人們刷洗收拾的干乾淨淨.

"不是有水英嘛."她說道.

"她能干什麼啊."江鈴說道,"別的事有小丫頭們,只是小姐身邊沒人."

"你前腳走後腳人就能來,多少人等著來呢,你就別操心這些事了,好好的等著做新娘子吧."謝柔嘉笑道,手枕在腦後靠著柱子,看著冬日陰霾的天空.

"小姐你干嘛急著讓我嫁啊,到五月六月不也好,我還能多帶丫頭們一段."江鈴嗔怪道.

"因為我太想看你成親嫁人了."謝柔嘉笑道,轉頭看著江鈴,"想了一輩子了."

江鈴噗哧笑了.

"那我成親之後也能伺候小姐."她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正說著話,那邊水英和牛都叫起來.

牛跑了,水英又不敢去攔,江鈴忙上前幫忙,院子外的丫頭們也忙過來,院子里一陣喧鬧.

伴著梆梆的聲音,謝柔清從另一邊屋子走出來,看了眼院子里的熱鬧.

"是覺得我學不會騎馬嗎?"她問道.

謝柔清說過想要學騎馬,但過了年謝柔嘉卻送她一頭牛.

"牛能上山,馬能跑路,我覺得牛更適合你."謝柔嘉說道.

疾行路對謝柔清來說已經是沒必要的事了,牛更穩妥,行動緩慢,對于她這樣的殘了人來說作為代步更方便.

"我覺得爭氣不是爭在這些事上."謝柔嘉又說道.

既然身有不足,還是不要非要做那些身子健全的人能做的事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

謝柔清嗤聲笑了沒有再說話.

她們雖然住在一起這麼久,但相對的時候還是沉默的多.

二人望著院子里的丫頭們逗牛熱鬧.

"你為什麼不回家?要是現在在家里,家里的姐妹都圍繞著你,好過現在只有一頭牛帶來熱鬧."謝柔清忽地說道.

"大過年的,父母子女就該團聚熱鬧,圍著我算什麼."謝柔嘉說道.

謝柔清看著她.

"你不會是想你不回去,姐妹們就不用討好你了吧?"她問道.

"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該為了別人而活."謝柔嘉說道.

謝柔清再次嗤聲笑了.

"真是可笑."她說道,一面撐著拐走下台階,"你從小就傻,果然現在還是傻,傻天真."

謝柔嘉笑著沒說話,謝柔清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你以為你不喜歡他們不理會他們,他們就能不喜歡你不討好你了嗎?別傻了,根本就不可能."她看著謝柔嘉咬緊了牙說道,握著拐杖的手也用力攥起.

自從出事後她沒哭沒鬧連大聲說話都沒有,現在這樣倒是情緒最激動的表現,謝柔嘉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根本就不可能!你不在家里也沒有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只要有你在,你就是謝家的唯一."謝柔清接著說道,"她們永遠看不到自己,也不會去看自己,因為沒有人會讓她們去看自己,離開了你,她們的存在沒有意義."

"那怎麼才能讓她們的存在有意義?"謝柔嘉問道.

謝柔清看著她咬了咬下唇.


"我比你還小."她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

"你不知道,我怎麼知道."謝柔清接著說道,"我只是知道,你做的這些根本就沒用."

"沒用也要做啊,要不然就只看著嗎?"謝柔嘉說道,"這樣沒用,就再試試別的,說不定就能找到有用的,可是,不做的話,就永遠也找不到的."

謝柔清愣了下.

"明知是南牆也要撞上去,是有點傻."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張了張口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轉過身拄著拐一步一步的走開了.

我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她們的存在有意義.

邵銘清說,因為是大小姐,謝家的大小姐凝聚了太多太大的利益,所以大家顧不上也看不到別的了,那麼如果沒了大小姐,是不是就能改變這一切了.

只是,要是沒了大小姐,那謝家豈不是也不存在了?

這個道理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到怎麼理順.

邵銘清後來想過這個嗎?他會怎麼說?

"三妹妹."謝柔嘉又喊她,"你有沒有要給邵銘清捎去的話?"

謝柔清腳步未停.

"沒有."她干脆的說道,"我不擔心他,他也不擔心我,我們都能好好過,不用來回捎話."

謝柔嘉看著她的背影哦了聲.

"捎這句話."她點點頭說道.

夜色濃濃降下來,江鈴將窗戶留了條縫,又舉了盞燈放在幾案.

謝柔嘉拿著一封信正笑眯眯的看著.

是黃主簿送來的京城的信.

年前有一段小姐雖然精神不錯,但人變的古怪,脾氣也大,眉宇間竟然有幾分謝老夫人的氣息.

當然,孫女肖像祖母也不稀奇,只是那種肖像不是容貌上,而一種戾氣.

老夫人的戾氣讓她成了大家眼里有名的古怪,人人都怕她順著她,可是老夫人的戾氣不僅未散,反而越來越厲害,也從來沒有開心的時候.

她可不想小姐也變成那個樣子.

要勸也不知道怎麼勸,要說也不知道跟誰說,要是邵銘清在就好了,邵銘清走了,小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正愁的睡不著覺,那個看起來不知道是忙還是閑的黃主簿拿來了京城的信,隨著這信來往幾次,小姐眉間的戾氣就散了,又恢複以前的精神,比以前還要好.

現在看了信,一會兒就要回信了.

江鈴正想著,謝柔嘉笑起來.

"江鈴江鈴,你看殿下說的這句話."她說道,將信往前遞了遞,伸著胳膊趴在幾案上,"我覺得看得清能成聖人,看得清還敢去做的就是英雄,看得清就更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多難,但還能義無反顧的,不是真英雄是做不到的."

她念完了對著江鈴笑彎彎眼.

"他是不是在說我是英雄啊?"

江鈴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是啊,小姐就是英雄."她說道.

謝柔嘉就哈哈笑了,人幾乎滾在幾案上,隨意挽著的頭發就散落下來.

"小心沾了墨."江鈴嗔怪道,笑著拿開硯台.

謝柔嘉嘰里咕嚕自言自語念了一會兒信,又在幾案上趴著滾了兩下,這才坐正身子開始寫信.

"別人也不可信,就只有他了,讓他看看邵銘清過得好不好,再把三妹妹的話捎過去."她一面嘀嘀咕咕.

別人也不可信,小姐倒是信京城的這位殿下了,江鈴抿嘴笑了笑.

想到這位殿下,又忽地想到另一位.


"那個周世子倒是沒有再來纏."她說道,"想必是被小姐你的回禮嚇到了."

周成貞,嚇到?不可能.

謝柔嘉撇撇嘴.

"再有他的人來,就直接打出去."她說道.

江鈴很後悔提到這個人,忙應聲是不說話,低下頭認真的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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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年節無所事事,本就人少的鎮北王府更顯得冷清.

周成貞在床上用力的伸個懶腰吼了一聲.

世子爺終于要起了,圓洞門外侍立的丫頭們忙要進來,卻見周成貞又砰的躺回去了扯過一本不是什麼正經書的書蓋在臉上,丫頭們對視一眼搖搖頭.

"世子爺世子爺."

八斤從外邊跳進來,擠眉弄眼的沖到周成貞面前.

"你知道我看到了誰…."

他的話說到這里似乎才想到外邊站著的婢女們,忙停了下話,沖她們擺手.

"去去,出去."

婢女們不以為意,這個八斤最是頑劣,常常跟著世子出去胡鬧,據說上次福甯候家女眷們更衣地方的那條蛇就是他放進去的.

不知道這次在外邊哪家小姐或者媳婦被看到了,要引著世子爺去胡鬧.

婢女們低頭退了出去.

周世子沒有父母親長,能管他的只有皇帝,她們這些做婢女的可管不著.

看著人退出去,八斤收起先前的嬉皮.

"你猜我看誰?"他壓低聲音問道.

周成貞將臉上的書砸過來.

"看到鬼."他說道.

八斤嘿嘿笑了.

"世子爺別嚇唬我,嚇不到的,現在是白天."他說道,又忙湊過去,"柔嘉小姐的那個….."

柔嘉小姐?

周成貞蹭的坐起來.

她來京城了?

"那個表哥,邵銘清."八斤接著說道.

周成貞呸了聲.

"看到他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沒好氣的說道.

"世子爺,他替代那牛鼻子今天進宮去了."八斤整容說道.

邵銘清?

周成貞眼中浮現幾分驚訝.

行啊,這小子,不到半年的功夫……

"就說了我媳婦很厲害的."他笑道,盤腿坐在床上,說道這里又拉下臉,"我給她的東西到底送不過去?"

"世子爺,您是不知道,現在彭水謝家大小姐可是聲名赫赫,等著見大小姐的人烏泱泱的,為了避免被人騷擾,謝家將整個郁山都圍起來,那貨郎根本就進不去,後來托了燒香的老婦,也沒成…"八斤說道,又有些垂頭喪氣,"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沒正經人手可用,要是官府的人,謝家肯定不會攔."

說到這里又打起精神.

"要不然還是我親自去."


"這京城,你出的去?"周成貞哼聲說道.

八斤又頹然.

"東平郡王殿下真討厭."他嘀咕說道.

"算了,這也不錯,至少我知道她如今聲名赫赫."周成貞笑道,跳下床,"走走,出去轉轉."

八斤應聲是,老啞巴掀起簾子進來了,手里捧著一個盆景,看到周成貞眼中浮現幾分歡喜又幾分焦急.

過去這麼久了,世子爺半點也沒再提彭水謝家的事,是不是真的不管了.

老啞巴很想開口問問,他抬頭也看到了周成貞眼里的歡喜.

歡喜…

老啞巴不由打個寒戰.

就像那天夜里毫不留情的殺手,世子爺應該很高興要試試他這第三次還能不能活過來…

他真的敢也真會這樣做,如果自己張開口說話的話.

老啞巴硬生生的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低著頭將盆景放好,又退了出去.

"真可惜."

他聽到身後那年輕人感歎道,還有那道落在背上如同鷹隼般的目光.

這叫什麼事啊!老啞巴沒敢回頭急急的離開了.

而與此同時,東平郡王站定,看著從對面宮殿走來的年輕人.

年輕人身穿葛布道袍,腳蹬黑布鞋,在幾個小道士中毫不起眼.

"見過殿下."邵銘清低頭施禮.

"玄真子什麼時候出關?"東平郡王問道.

"二月二."邵銘清恭敬的答道,"我來伺候道長們寫青詞."

東平郡王點點頭,伸手從一旁的隨從手里拿過一卷經書.

"還以為他今日來,上次借的經書你替我拿回去還他吧."他說道.

邵銘清忙伸手恭敬的接過,放入袖子里的瞬間他視線掃了眼,看到微微露出的一角不同于經書的紙.

邵銘清的心里不由跳了兩下,恭敬的再次施禮.

東平郡王沒有再說話邁步越過他們而去.

看著東平郡王走遠,幾個小道士才抬起身,大家接著邁步.

"銘清,你這次可多寫點青詞,前幾次我們寫的少,陛下很不高興呢."一個小道士低聲說道.

"是,我一定盡力."邵銘清說道,想到什麼又將袖子里的書拿出來,"師兄,我一會兒還要灑掃,回去的晚,真人的書你捎回去吧."

這可是跟玄真子接近的機會,他們這些連徒孫都算不上的道士們哪個不想要,那小道士歡天喜地的接了過去.

"陛下已經到了,不要喧嘩."前方的太監低聲說道.

看著走近的一間宮殿,道士們忙斂容噤聲,低下頭恭敬的排成隊列.

作為第一次進宮的邵銘清排在最後,他抬頭看了眼正徐徐推開的殿門,濃烈的檀香氣飄散出來,隱隱能看到矗立的一個大香爐.

這是皇帝修煉的地方,在這里與仙人論經悟道.

排在最前頭的人已經邁進去了,隊末的他還不用抬腳,等進了殿,他將坐在最靠門的地方,吹著冷風,皇帝也看不到他.

不過沒關系,他已經邁進去了不是嗎?

那下一次他就能再往前排一排,再往前,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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