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第四章(2)



孔子答應了范蠡。


孔子問弟子:誰願去說服吳王,救下越王?


冉求願與司馬牛去,子貢願與公冶長去。


孔子笑問:說說你如何救越王?


冉求說:用夫子的仁義主張去救越王,吳王既是只圍不殺,必是心里有主意,會放過越王,不然他早就下令燒山或是大舉進攻了。吳王夫差會放過越王的,放過越王,表明他仁義寬厚,是要給各國看一看,以圖霸業。聽范蠡說,吳王夫差已命陳湣公、蔡文侯都來看他圍殲越王,吳王要給陳、蔡看什麼,看他大仁大義,只要有人勸說,他一定會放過越王。孔子沉吟,問冉求:你用什麼條件來說服吳王呢?冉求說:吳王願做霸主,一定要對越王仁慈,不然他怎能確立他的霸主地位?我只要對他講仁義,以仁義求霸,他一定願聽。

孔子問子貢:你怎麼說服吳王放過越王?


子貢想一想,說:吳王不肯殺越王,是在等待。他等什麼呢?越王像一條魚,放在砧板上,不急著宰殺,只為給人看,看他的大度,還是看他的威風呢?依我看,吳王是要給人看他的威風。他想讓陳、蔡兩國國君看,還要讓天下各國諸侯看,看他成就霸業。至于放不放勾踐,在他並不重要。說得好,他會放了越王;說得不好,他不會放過越王。甚至……還有可能殺了說服他的人,顯顯他的威風。


冉求也點頭,是啊,吳王夫差是這麼個心思。


孔子看著子貢說:告訴我,你真想救越王嗎?子貢說:越王要救,五千甲士更要救。孔子笑了,說:子貢,你這一句話說得很對,我願意救越王,更願意救那五千甲士。無論你救了誰,我都高興。越國敗了,失國已成定局。再怎麼說服吳王,也挽救不了越的敗勢。越王勾踐活不活著,對吳王有什麼意義呢?能救得了越王,你就救他,救不了越王,要吳王少些殺戮之心,放過五千甲士,讓他們回家去好了。


孔子命子貢與公冶長一起去救越王。


孔子與子貢在田野里散步,有話要說。子貢不知夫子想說什麼,但知道這話很重要,不然不會在田野里走。孔子一邊走,一邊看著路邊的野花,告訴子貢:有一種花,叫野菊,很好看,你可以踩它,踩多少腳都沒關系,它一定會再發芽的。春天一來,它再生長出來,長成一束一團一片,還能開花。它的生命很旺盛,中原天冷,它也不在乎。子貢不語,他養成了聽孔子說話的習慣,他在傾聽,也在反詰自問,是這樣的嗎?他問得多,有時就不大相信夫子的話。孔子站下了,笑:子貢,你猜,我心里是想救勾踐,還是不想救勾踐?子貢說:夫子想救越王,不然不會答應范蠡。孔子笑笑:救不救勾踐,有那麼要緊嗎?越國被滅,已成定勢。不行仁義之道,死不足惜。如果夫差真心想殺勾踐,誰也救不了他。范蠡四處求援,去了齊國,又走了淮夷等小國,再求晉國,沒找來救兵,沒有希望。我們能救得了越王嗎?子貢說:吳王真心殺他,誰也救不了。孔子說:對,你記著,救不了越王,一定要救那五千人。子貢默默地走著,孔子說:子貢,陽虎走前來找過我一次,你猜他說什麼?子貢驚訝,陽虎來找夫子,說什麼呢?他說:我不知道。孔子說:他說,他帶著幾千人在大澤里尋找,找麒麟。我告訴他,只有太平盛世,麒麟才會出世,他不信。說,是子貢告訴他的。子貢樂,說:我去見季孫大夫,他不讓我進,我隨口順便說的。


孔子說得很認真:為什麼總要用狡計呢?這麼做,離坦蕩、仁義、正直有多遠?子貢,你太聰明了,你的聰明會誤了你自己的。你要用仁義、用愛心去救人,用詭計、奸狡,聖人不為啊。


孔子放眼田野,田野里充滿生機,有一只野兔悄然踱過草叢,它眼珠子紅紅的,像是翡翠,毛皮是潔淨的白色,不染一丁點兒凡塵。一只鷹從空中掠過,飛翔姿勢自然,像是一片云在空中曼妙地飄拂,空氣絕不劃出一絲聲響。能聽得見植株拔節的咔咔響聲,能聽得到河水在潺潺不息地流淌。河水遠如衣帶,拂過大地,拂淨塵土,給大地帶來喧囂,帶來更落寞深遠的甯靜。孔子喜歡生靈,生靈塗炭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似乎看到越國的五千甲士放下染血的戈劍,回家種田,娶妻生子。粗衣短褐,赤足裸胸,在井田里辛勤勞作。長長的汲槔吱嘎作響,搖起了水提,滋潤著苗株,成長的快樂來自人身,來自大地,來自自然。子貢也看著眼前,他追逐不到孔子的心思,孔子的心與自然一齊律動,子貢的心沉浸在越王與吳王的利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