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第五章(5)



孔子沉默,比起魯定公來,齊景公更有人情味兒,他有貪心,但能聽勸諫,能遏止自己的貪心,就比魯定公好多了。孔子明白了,晏嬰是要他看看,齊景公能聽從別人的勸諫,算是個好君侯。


齊景公說:晏相,孔夫子來了,何不用孔夫子做相,替下你來,你就可以好好歇歇了?晏嬰笑說:孔夫子是聖賢,聖賢不會與你在一起的,他受不了你的天天絮叨。孔子看著齊景公,這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喜歡享樂,根本不在意齊國是不是富強,晏嬰每一天都要像孩子一般與他爭執,他找到了一個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講故事、說怪誕的法子來勸諫齊景公,君臣相得,如魚逢水。晏嬰說:請三位壯士來吧,讓他們來為孔夫子表演一下,如何?齊景公馬上樂了,說:好啊,好啊。讓他們來,來人,去請三壯士來,為孔夫子表演手段。


孔子見過田開疆、古冶子,但沒見過公孫接,這三個人來到了宮內。晏嬰說:這是魯國的孔夫子,他是最有學問的人,你們一定得見一見。三人見了孔子,很有禮貌,向孔子行禮,十分恭敬。晏嬰說:請你們三人來,是想讓魯國的孔夫子看到你們的勇氣與果敢,你們是我齊國的柱石,向孔夫子表現你們的勇敢與功績,是我們齊國的驕傲。我從夷國得到兩枚仙桃,你們三人各自表白自己的功績,有功者可得仙桃一枚,當場吃下,以示嘉獎。


古冶子說:我下湖屠殺蛟龍,龍在湖面上走,我在湖面上飛,屠龍之時,龍潛水底,我揪它蛟角不放,從它入水,無論上天入地,我自有屠龍勇氣。我殺蛟後,湖水三日盡染鮮血,湖里水族夜夜私語,不安于湖。我屠龍後,兩湖庶民安生,日子安定,我是大齊國的第一勇士!說罷,古冶子上來,行了一禮,吃下一桃。田開疆說:我為國君侍禦,去森林捕獵,路遇猛虎,虎食馬,啃馬頭,車不能動,人皆嚇呆,我自下車,揪虎頭,扯虎尾,用我拳頭暴打虎頭,只打上幾拳,虎不再是虎,成了一只貓,我屠猛虎,只需幾拳,從此得大齊國勇士第一!田開疆也上前行禮,接過桃子,大啖一口。


公孫接忽地迸淚,大叫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有話要說。他站到面前,對齊景公施禮,說:我是大齊第一勇士。平時不與他兩人爭,是不想爭。我告訴你們,什麼叫第一勇士?下湖殺蛟,不行!上山拿虎,也不算什麼。我隨國君與晉人戰,國君車軸壞,我以單手挑車軸,另以只手荷戟,邊戰邊走,車行如飛,我行亦如飛,一路上我殺敵將十名,挑敵車禦十人,奪敵旗三面,都擲與我軍中兵卒,我進敵陣,如入魚群,殺人如麻,進出自如。能勝敵者,才是最大的勇士,你們兩個奪我功績,羞也不羞?


古冶子與田開疆面面相覷,兩人心內自悔:看來他功績確是比我們大,我們自先吃了這桃,如何是好?古冶子說:你看,我吃得嘴滑,只剩下了桃核,不如種下去,明年結桃,所有的桃子都給你一人吃。公孫接大吼:你吃剩下的,我不齒于吃;你種下了桃樹,明年就結得桃子嗎?你又說謊!古冶子說:我沒我……真也是說不下去了,就瞠目看著公孫接。田開疆說:我只咬了一口,剩下大半,你來吃,好不好?我服你是天下第一勇士。公孫接說:餓死不吃嗟來之食,你當我是什麼?我是乞丐嗎?要乞討你們的剩食?!公孫接拿出劍來,大吼:我與你們兩人在一起,真是害羞,我不願再與你們同稱什麼大齊國的三勇士,我害羞!公孫接引頸自刎,一時血濺,仆倒殿上。


田開疆瞠視公孫接,再看手里的桃子,真是氣恨,他大聲說:他是第一勇士,他不怕死,視死如歸,我哪里比得上他?我比不上他啊。田開疆跪在地上,泣對公孫接,說:比起你來,這些身心齷齪的人狗屁不是,除了一肚子的詭計,一腦袋的壞水,還有什麼?我是比不上你,但我與你同行,也讓你英雄上路,不生寂寞!田開疆拿起劍來,說:我只砍人的腳,從未砍自己的腳,我先砍自己的腳,嘗嘗砍了腳的滋味兒。他用劍一飛,把自己的雙足都砍沒了,只剩下了踝骨,跌倒在地,大吼兩聲,歎氣:看來我也不是什麼英雄,平時那些人又吼又叫,田開疆是大英雄,其實我狗屁不是!砍了腳也疼,也疼得大叫大吼。公孫接,別生氣,吃一口桃子吧,你吃一口吧?對了,你不會吃,餓死也不吃嗟來之食,這才是英雄。要是我,也不會吃別人吃過一口的桃子,甯可死,也不會吃。我來了!田開疆自盡了,一劍殺死自己,他掙紮著湊近公孫接:我跟你走,你不會埋怨我啦。古冶子看著兩人,流淚說:你比我強,你才吃了一口,我可是把桃子都吃了,我不配吃這只桃,我不配,我不是什麼英雄,我不是,你們才是!等等我!古冶子用力搶過宮中侍衛的戈,用戈頭切自己脖頸,一股血流,直躥向天,鮮血飛濺,嚇得齊景公閉上了眼睛。古冶子撲向二人尸體,說:我們在一起,我與你跟著公孫接,一齊走。晏嬰啊,你只用兩只桃,就殺了三個勇士,你真是個卑鄙小人!



孔子與弟子們親眼看著三人死亡,這是齊景公一直稱道的三位英雄,是萬人敵的勇士。齊景公呆看尸體,恨恨道:晏嬰,你殺了我齊國的勇士,我恨死你了,沒有勇士,別的國家怎麼會怕我們?晏嬰臉色一直蒼白,忽地仰天大笑,說:好了,好了,齊國再也不會律法不行,制度紊亂了!好,好,死得好!


晏嬰忽地噴吐鮮血,一直嘔吐,大咳,吐血升余,他對齊景公說:主公,他們不死,我不放心,他們是粗人,一定會被壞人利用,我活著,他們壞不了齊國的大事;但我要死了,難保他們不被人利用,所以我用兩桃殺了三士,主公別怪我……齊景公流淚,說:行啦,算啦,你別吐血了,我聽你的,好不好?


齊景公依偎在晏嬰身旁,高大的個子,依偎在一個小人兒身旁,看上去有點兒滑稽。晏嬰輕聲說:我沒多少時間了,請主公放孔夫子走,別讓他在齊國做事,黎鋤會害死他的。齊景公說:要行聖人之法,孔夫子是最合適的人,你不是說過嗎?晏嬰說:聖賢之人,身旁要有一些賢良,才能成事。齊國沒什麼賢良之人哪。齊景公流淚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晏嬰說:主公喜歡勸諫,我便多說些譏諷之言,這終非正道。孔夫子說得對,要有浩然正氣,朝堂上才聚聖賢之人,用些插科打諢的法子勸導主公,怎麼會不生出些黎鋤、梁丘據之流呢?再加上一個田成子,要不了幾天,他們就會害死孔夫子的。放夫子走吧,要他走吧。


走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