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云神情凝重，語氣里透出一絲緊張和恐懼。
“天氣越來越冷了，往年這時候都已大雪紛飛，今年老天保佑，至今還沒下雪，但估計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馬上就要來，我們就算插上翅膀飛，也來不及了。”柴云手指地圖上的宜州，“成州到宜州，兩百五十里左右，我們帶著百姓、牲畜和輜重，至少需要三到四天。”
“從宜州到錦州，一百五十里左右，但前有查牙山，後有雙山，中間還有海北州和趣義州，我們要想打到錦州，估計需要更長的時間。”
“有這麼長的時間，錦州方向的遼軍可以做好充足的准備。”
“現在耶律淳的大軍近在咫尺，他到了成州後，尾隨追殺，把我們逼進這塊死地，然後就可以和耶律大石前後夾擊，我們則插翅難飛……”
李虎越聽越是心驚。雖然他早已預料到南下黑山之路非常艱險，但還沒想到會這樣艱險，不過，經過蒺藜山一場血戰之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強多了，或者說是對生死已經麻木了，無所謂了，因此臉上的表情很鎮定，並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相反，他還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
當柴云說到“插翅難飛”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不過他不願表露自己的恐懼，所以干脆把大嘴一張。哈哈大笑，順勢吸了幾口氣，以緩解心里地不安。
笑著笑著。李虎想到了今天的好運氣，直娘賊，這也叫運氣？這是老天爺報複我，知道我要逃脫包圍了，于是干脆放行，讓我走，把我誘進一個更大的陷阱，然後拿把刀。慢慢割，一邊吃我地血，一邊喝我的血……李虎越想越覺得悲哀，覺得很無助。人終究勝不了天，自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擺脫命運的羈絆。一場血戰，成千上萬條性命，換來的不過是一場美夢。
李虎悲極而笑，越笑越厲害，一發不可收拾，這一笑。屋里的氣氛反而輕松了。
柴云和原野知道李虎就這德性，你說他臨危不懼、臨陣不亂也行，你說他沒個正經，放浪形骸也行，總之他就沒有害怕的時候，即使害怕了他也不會表現出來，要不怎麼說他是個賭徒？像李虎這種經常空手套白狼的賭徒，心理上當然要非常堅強，否則他早被人打死了。帳大臣們來往的書信。”原野把手上地一疊書信遞了過去。“這幾封信是耶律淳、張琳、耶律余睹、耶律大石、李處溫等人寫給他的，其中說到不少宮帳機密，包括議和、東征等策略問題……”
原野說的這幾個遼國大臣，李虎都知道。身邊有黃涉和柴云這樣的人。對遼宮帳里的事當然會有所了解。張陵和李處溫都是遼國宰執，權重一時。尤其張琳，曾經率軍東征，組建武勇軍，討伐渤海人高永昌，把高永昌打得節節敗退，後來高永昌與金人聯手，把他打敗了。武勇軍四散而逃。很多人做了流寇。比如霍六哥、李錦、張關羽、董龐兒等人都是出自武勇
不過，李虎現在不關心這些事。他腦子里一片混亂，他急需找到求生之策，“你整理一下再給我看。”
忽然，李虎想到了無顏先生。這位戴面具的大宋人藏匿在金國，跟著完顏宗望，知道很多秘密，他對形勢預測很准確，把自己南下的各種結果分析得很透徹，按他的說法，義軍要想在南下後取得最好的結果，當前必須和完顏宗望聯手，共擊耶律淳。
這個辦法的確沒錯，但問題是，耶律淳來得太快，軍隊太多，自己即使不計前嫌，暫時放棄仇怨，和完顏宗望聯手，也沒把握擊敗耶律淳。這一仗不能打。宗望打敗了，還有蒺藜山可以守，實在不行就退回衛州，但自己卻無路可逃，只有上山做流寇了。河。”
柴云把當前形勢分析了一下。從蕭干丟下地機密卷宗里可以看到，蕭干把東路州縣的軍隊全部調到了蒺藜山防線，比如宜州的崇義軍，川州的長甯軍，興中府的彰武軍，成州的興府軍，由此可以推測，宜州是一座空城，即使有守城的軍隊，最多不過千把人，義軍一鼓可下。
“我們撤出成州後，把同昌城丟給金軍。耶律淳為了奪回成州，肯定要打無顏宗望，這樣我們能爭取到時間，南下越過大靈河。”柴云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了兩下，後面的話硬是說不出來了。南下越過大靈河之後怎麼辦？如何擊敗耶律大石，奪取錦州？
耶律大石過去是翰林承旨，一直在宮帳，這幾年先後出任泰州等地方刺史，直到去年才在耶律淳的極力舉薦下，到軍中任職，至今沒有戰績，所以這個人並不可怕，可怕地是他統率的五萬軍隊。他只要死守錦州，義軍進不能進，退不能退，被困死地，極有可能全軍覆沒。說實話，那時候李虎即使上山做流寇，跟在他後面的人也少之又少，誰願意過那種風餐露宿、朝夕不保的日子？
李虎想不出辦法，想不出就不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怕個屁啊，大不了上山做土匪。李虎就是這樣地心思，他反正是一無所有，光棍一條，所以很多時候他非常堅決，非常果斷，不像其他人那樣患得患失，凡事都反複思量，反複權衡利弊，結果想得太多，考慮得太多，反而一事無成。
“我們什麼時候能撤完？”李虎問道。
“明天午時就能撤完。”柴云說道，“我們有兩條通道，撤退速度快了一倍，十二個時辰足夠了。如果不是因為同昌城的物資太多，我們的速度還能更快一點。”
李虎點點頭，望向原野，“高帥可有消息傳來？”
“高帥說，金軍上午的攻擊只是試探性的，並不猛烈，下午金軍把主攻方向放在右山，第十一副將劉辰率部正面阻擊，因為地形對我有利，金軍攻擊屢屢受阻，目前也只能保持威脅而已。”
“直娘賊，打不死的惡狼，總有一天老子要砍掉他們的腦袋。”李虎忿恨難平，惡聲惡氣地罵了兩句，然後囑咐道，“從蒺藜山到同昌城的臨時驛馬不要急著撤，一定要時刻和後軍保持聯系，確保後軍安全。”
原野答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總帥，從蕭干地書信里，我們可以估猜到宮帳對東征一事地激烈爭議。現在蕭干幾乎全軍覆沒了，丟了蒺藜山和成州，中京道門戶已開，而我們又南下殺到了黑山附近，遼國皇帝肯定會放棄東征，最起碼在沒有剿殺我們之前，肯定要擱置東征之議。”
“如此一來，則金人危機可解，但遼國皇帝做出這個決定尚需時間，這個時間很短，做為東征發起人的耶律淳，他會極力挽救，他會在奪回成州和追殺義軍之間做出選擇。顯然，他會選擇前者。”
“我們南下有錦州之阻，只要錦州不丟，我們就是他地囊中之物，所以他會選擇收複成州，全力攻殺同昌城，以確保中京道的第一個門戶。”
李虎聽明白了原野的意思，他勸自己把成州交給金人，而不是在義軍撤完後，再讓蕭干收回去。金人占據了成州，遼金兩軍就會打起來，這會給義軍南下爭取更多的時間，但因為虎嘯台一戰，金人成了義軍的死敵，李虎不願把成州交給金人，所以原野不敢直接說，特意繞了一個圈，擔心激怒了李虎。
李虎的確不打算把成州給金人，那太冤了。義軍打下蒺藜山，最後丟給了金人，打下成州，最後還要丟給金人，但狗娘養的金人不但跟在後面撿便宜，還在後面追著義軍打，想想就恨得咬牙切齒，所以李虎不打算讓金人占便宜了。老子甯願把成州還給蕭干，也絕不把它給金狗。
李虎搖頭，不答應。他恨啦，那麼多兄弟死在了虎嘯台，仇深似海。
柴云則直接把話說白了，“總帥，從大局出發，我們必須把成州丟給金人，如此則可爭取到時間，讓百姓安全撤過大靈河。”
“直娘賊，金狗殺我的兄弟，是我的仇人，我難道還要幫仇人攻城掠地？豈有此理？”
李虎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到案幾上，扯著嗓子就吼，“不行，絕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