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坐而論道



許家的確是慘了,他們假冒黃大狀元的名義,跑到京城附近兼並土地,還讓皇帝陛下給抓了正著,罪名怕是一個巴掌都數不完了.

黃觀真挺高興的,發自肺腑那種.假如不是被老朱撞破,他還真不好說什麼,畢竟已經寫了感謝的文章,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欠許家的,許家打著他的旗號,他還能翻臉不成?

如果不能斷然翻臉,以後許家弄出了什麼事情,他是不是也要跟著倒黴?

現在的局面對他是最好的,不過黃觀也有些發愁.

"柳大人我跟你說實話,許家對我,怨多恩少,下場如何,我是不太在意的.可我擔心世人說我薄情寡恩,所以嗎,我打算上書,替許家求情,只是我又擔心陛下責怪,我好不容易逃脫了干系,萬一再被陛下懷疑,我,我就不好辦了."

柳淳輕哼了一聲,"狀元公,不是不好辦,是你吃著碗里瞧著鍋里,里子面子都想要,這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

黃觀老臉發燒,訕訕道:"柳大人教訓的是,我明白了……不說許家的事情,他們咎由自取!"

黃觀說著,舉起酒杯,跟柳淳推杯換盞.喝了起來.

朱元璋的效率是不用懷疑的,當他問過許家的人,黃觀的確不知道他們兼並土地的事情,老朱震怒!

黃觀已經恢複了原來的姓氏,跟許家沒了關系,許家卻依舊打著人家的旗號,敗壞人家的名聲,居心不良!

兼並土地,破壞均田,影響稅收,更是可惡.

還有,許家身為豪強,是不是有魚肉鄉里,欺壓百姓的惡行?

查!

一查到底!

錦衣衛指揮僉事吳華親自帶隊,趕往池州許家,把許家上下全都給抓起來,一個不剩,悉數押解京城.

按理說,抓個地方豪強,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還是出事情了.

當把許家人押到城門的時候,突然有個婦人掙脫了,沖著人多的地方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喊.

"我外甥是六元相公!我外甥是文曲星啊!"

"快讓他救救小姨啊!"

"我還給他喂過奶哩!你考上了狀元,不能忘恩負義啊,你吃過我的血變的奶啊!"

……

婦人淒厲大吼,這時候錦衣衛終于沖上來,把她按住重新塞住了嘴巴.

可即便如此,婦人的話也傳出去了.

京城上下都知道了,這次被抓的人,有黃六首的親人!

雖然改回了原姓,但親戚關系還在.

連親人都不管,姓黃的該何等無情!

無情無義之輩,又怎麼會是忠臣孝子?

這是繼遷都爭議之後,黃觀第二次被集中吐槽,他去翰林院,結果同僚都離得遠遠的,紛紛拿眼角瞧他,仿佛在說,瞧見沒有,這就是那個無情無義的畜生,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豈是說割斷就能割斷的.

別說一個大活人,就算是條狗,還不至于見死不救呢!

黃觀郁悶想死,他多想揪住那些人,告訴他們,自己跟許家是怎麼回事,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奈何,他說不出口,人家也根本不想聽.

鋪天蓋地的罵聲,能罵到你懷疑人生.

沒想到我竟然是那麼丑陋的一個人!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黃觀晃晃悠悠,從翰林院出來,心神恍惚,一駕馬車從旁邊飛馳而過,險些把他撞到.

"活得不耐煩了?"

馬車停下,車夫罵罵咧咧,這時候簾子撩起,柳淳往外面一瞧,笑了,"黃狀元,正好來找你,隨我進宮!"

"是,是柳大人?"

黃觀遲愣一下,但還是趕快上了馬車.

等他進去才發現,在旁邊還有個老太監.

"咱家是奉了聖人旨意,來請柳大人的.可柳大人說,一定要讓黃六首幫著作證!"

黃觀不解,柳淳輕笑道:"是這樣的,我對許家的情況很感興趣,查了一下卷宗,然後給陛下寫了一點東西,陛下就召見我.有些細節,還要請黃狀元幫忙補充."

"哦!"

黃觀雖然點頭,可心卻提到了嗓子眼,柳淳到底發現了什麼?

難道是許家干了忤逆大罪?謀反?還是通倭?

是不是要滅九族?

那他該怎麼辦?是保還是不保?

會不會牽連到他?

黃觀簡直要崩潰了.

他現在真有點後悔,假如沒考上狀元,沒成為這個招風的六首,或許一切都會好很多吧?至少不會這麼糟糕!

由于老太監跟著,他也不敢說什麼,只能隨著一起進宮.

等到了大殿,黃觀發現有些特別,居然擺了幾把椅子,太子朱標,錦衣衛指揮使蔣瓛,還有信國公湯和,全都在座.

這是要干什麼?

坐而論道嗎?

見柳淳來了,老湯笑眯眯道:"臭小子,你哪來那麼多鬼心思?不就是個許家嗎?也值得浪費吐沫?干脆殺了就算了!"

柳淳淡然一笑,"許家固然不足論,但千萬個許家,就很值得研究了.晚生覺得許家是很多地方士紳豪強的代表,把他們發家的過程弄清楚,就能略微窺見這二十多年,鄉村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湯抓著胡須,笑呵呵扭頭,"陛下,這小子說的有點道理,老臣恭請陛下!"

說話之間,朱元璋從後面轉出來,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道袍,並沒有穿袞服.這樣的打扮,通常是在經筵上才會出現,足見老朱的重視程度.

"柳淳,你就說說吧!"

"是,臣遵旨!"柳淳清了清嗓子,"許家以商賈為業,在元末的時候,因為朝廷施行包稅制,許家攀附權貴,獲得了征稅的權力,因此積累下不少的財富."

元朝的稅法算是曆代當中,最嚴苛的.眾所周知,元以色目人理財.這些色目人最善于放貸經營.


他們就預先估算出一地一個行業,應該繳多少稅,由指定的商人先把稅交給朝廷,然後再由商人向老百姓征稅.

讓官吏征稅,或許會多收三成五成,可讓商人去征稅,不翻三五倍,都算菩薩心!

許家沒資格直接去征稅,但他們夠不要臉,把一個女兒送給了一個色目人做妾,終于換來了一些征稅的權力.

靠著壓榨百姓,他們撈取了第一斗金,買了不少的田產,儼然一方豪強.

後來戰亂興起,黃觀的老爹行至池州做生意,欠了許家的錢.許家本想逼債,但發現黃觀的老爹長得不錯,人也算機靈,還讀過書.這個太重要了,因為各地義軍風起云湧,推翻元朝的大旗已經舉了起來.

他們跟色目人攪在一起,是很容易出事的.

索性,許家就招了上門女婿.

黃老爹幫著許家料理了一些事情,並且給義軍送了禮物,這才躲過了一劫.

正因為這點香火情,黃觀才能在小時候隨著許家子弟一起讀書,要不然,他也就跟家生子差不多,還指望著考科舉,做夢去吧!

"陛下,進入本朝以來,許家最初還算老實,可隨著天下太平,他們子弟越來越多,其中不少人,還進入了縣衙和府衙,成為了小吏.這就是許家重新張牙舞爪的第一步!"

"原本按照朝廷的規定,許家丁多錢多,應該作為糧長,可許家靠著在衙門的人,把糧長的差事推給了其他並不富裕的人家!"

老朱臉色很難看!

糧長是他的發明!

朱元璋愛民,這點是真不用懷疑的,只是有些時候,好心辦壞事.

就拿征稅來說,老朱擔心官吏趁機魚肉百姓,他就把征糧的權力交給了糧長.所謂糧長,就是在一個糧區之內,通常是一萬石田賦為一個糧區,在糧區內,丁多糧多的家,充當糧長,負責征收押運稅糧,送到京城.

而且這個糧長也是世襲的.

很顯然,不是個什麼好差事.

首先征糧就很麻煩,還要按時送到京城,那就更麻煩了.

沿途的損失,牲口和人丁都可能死在路上,朝廷可是不會管這些的.

許家自然而然,就把糧長推給了別人,他們不願意負責征糧,但是對田產卻極為有興趣,通過不斷兼並,他們手上的田產已經突破了五千畝.

在池州也算是中上等的富戶,而且這幾年,陸續有許家的子弟,考上了功名.

一個秀才,就能免兩石稅糧,免兩丁徭役.

許家納稅的數額越來越少,積累的財富也越來越多.

他們漸漸的不滿足當一方的豪強,他們想把手伸到京城.

這不,正巧趕上了黃觀考中狀元,許家就想著借用他的名頭,接受投獻,快速積累起田產.

"陛下,根據查核,許家有田產五千六百多畝,其中給他們種田的佃戶就有二百七十多戶.這次黃大人考中了狀元,有了官身,按照朝廷的規矩,是可以豢養家仆.這二百多佃戶就會變成許家的家仆,從此之後,朝廷的黃冊就沒了這些人,他們只給許家做事!"

"荒唐!豈有此理!"

朱元璋氣得拍桌子,"怪不得朕看好些地方,立國二十多年,丁口卻沒有增加,甚至還有減少!原來都變成了他們的奴仆!"

朱元璋突然氣哼哼看向湯和,怒道:"信國公,你的家中,有多少仆人?是不是也都不向朝廷納賦?還有蔣瓛,你的家中呢?"

這兩位嚇得慌忙跪倒,老朱也沒放過柳淳,"還有你,你小子也有不少奴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