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6節:壹 潛伏(6)

于是,他親自動手替翠平拿出新做的印度綢旗袍、美國玻璃絲襪和英國產的白色高跟拷花皮鞋,又從首飾匣中挑出一串長長的珍珠。余則成不怕危險,也不怕犧牲,然而,做這些事卻讓他感到極度的屈辱。他雖然從來也沒有在心底埋怨過組織上對他不理解,但他有些埋怨組織上沒有把翠平教育好。他正在從事的是一項極其危險的工作,在這個環境中翠平顯然沒有給他幫上任何一點小忙。

在他拿衣物時,翠平一直深深地低著頭,坐在床邊生悶氣,這時她突然說道:"你整天把我關在家中,根本就沒有把我當做革命同志,更沒有給我任何革命工作。"

余則成只能好言相勸,說:"你住進這所房子本身就是革命工作,另外,如果你想散心,可以出去玩嘛,抽屜里有錢,站里邊有車,到哪兒去都行,干什麼都行。"

"你是想讓我跟你們站里那些闊太太一樣混日子嗎?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游擊隊員。"翠平抬眼盯住他,黑眼珠在燃燒。

對于女人的反抗,余則成無計可施,因為他是個老實人,只好說道:"那麼你看該怎麼辦才好呢?"

"給我工作,正式的革命工作。"翠平表現出當仁不讓的勇氣。

"你又不識字,而且……"余則成猛地咬斷口里不中聽的話語,轉口道,"現在正是黨的事業最關鍵的時期,黨要求你潛伏在這里,你應該很高興地服從才是,因為,潛伏也是革命工作之一呀!"

從他進入軍統局干訓班開始,曾經有兩年多的時間與黨組織沒有任何聯系。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憶,要求他一邊學習並實踐對共產黨人的搜捕、刑訊和暗殺,一邊等待為黨組織做工作的機會。因為經曆過那麼艱難的考驗,所以他對翠平輕視潛伏工作的態度很不滿意。他覺得,翠平之所以不能理解組織上的用意,主要是因為她不是知識分子的緣故。他這樣想絲毫沒有輕視農工階級的用意,只是這種無知無識的狀態,讓翠平對黨的革命理想和斗爭策略無法進行深入的理解。然而,他又確實不擅長教導翠平這樣的學生,無法將黨的真實用意清楚地傳達給她,因為他是個老實人,只會講些干巴巴的道理,而翠平脾氣硬,性格執拗,最不擅長的便是聽取道理。所以,雖然他們是革命同志,但卻無法溝通他們的革命思想。為此,余則成心中非常痛苦,而且是那種老老實實、刻骨銘心的自責。

無奈之下,他只好再一次對翠平妥協,表示今晚應酬過後,他一定提請組織上給她安排任務。

翠平卻說:"組織上早已安排過了,協助你工作就是我的任務。"

"那麼好吧。"余則成只得又退了一步。不過,這次讓步總算是給他帶來了一點工作成績——翠平終于同意用香皂洗頭了。

許是因為余則成答應了她的要求,翠平當晚還算合作,將清潔的長發在腦後挽了個光潤的發髻,但看上去卻有些顯老,與時髦的衣飾也不般配。余則成止住了她往臉上撲粉的動作,只讓她擦了一點潤膚油和唇膏,因為,她的皮膚黑得確實不宜撲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