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1節:壹 潛伏(11)

翠平是被關在了稅務局的拘留所里,老馬陪著余則成前去領人。稅務局大小官員排隊在門口迎候,局長嚇得面如死灰,就差磕頭求饒了。翠平頭發蓬亂,臉上有傷,卻被人給換了一身新衣服。她一見余則成來接她,便把臉轉了過去,臉色由白到紅再到紫。

余則成問局長是誰把翠平抓進來的,局長只是一味地作揖,口中不停地說兄弟該死有眼無珠。除了退還翠平的金條,局長另外又送上一根金條說是給太太壓驚。余則成不願意理睬他,倒是翠平老實不客氣地將金條抓在了手中。他知道,翠平一定是相信了他給她灌輸的道理——革命事業同樣需要金錢的支持。

他又問老馬是怎樣找到翠平的。老馬說:"你老哥哥沒別的本事,只是手下多幾個耳目罷了。"老馬又勸慰翠平不必難過,等兩天他一定會替她出氣,要讓抓她的那些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余則成卻仍然在擔心這出戲是老馬導演的,因為,稅務局抓捕黃金販子的偵探可能不認識翠平,但不可能不認識跟翠平形影不離的站長太太。

回到家中他問翠平接頭的同志怎麼樣了。翠平淚流滿面,說已經服毒犧牲了,並且埋怨余則成不該禁止她帶上毒藥,以至于讓她被反動派抓了活口,而且有可能連累到他。但余則成卻不這麼想,他認為,如果他太太因為倒賣黃金被捕而服毒自盡,便是向所有人宣布她是在使用共產黨人的秘密工作手段,反而會引來更大的懷疑,給他帶來更大的危險。但是,他並沒有把這話講出口,因為翠平此時已經羞愧難過得死去活來了。

自此以後,翠平再沒有向余則成提出過參與革命工作的要求,運送黨費的工作也停止了,每天她只是蹲在陽台上抽煙袋,將牙齒熏得焦黑,再不出大門一步。站長為此也挺著急,說:"我太太很是想念干女兒。"余則成只好替她遮掩說翠平病得挺厲害,等好一點立刻叫她去見義母。他也確實希望翠平能夠盡快好起來,哪怕是再跟他不斷地爭吵也行,然而,翠平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慢慢地,她原本強壯的身體便被她自己折磨得有些形銷骨立了。

正在這個時候,組織上突然來信詢問翠平的工作情況,要余則成給翠平做一份工作成效和黨性水平的鑒定書,說是要入檔案的。

這件事把余則成推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在他看來,翠平無論是從學識相貌,到脾氣秉性,以及工作方法,都與她現在的工作大相徑庭,更讓他惱火的是,翠平幾乎從來也不肯聽從他的領導,不肯認同他的工作也是需要絕大的勇氣和毅力的。然而,他卻沒有勇氣將他的這些想法彙報給組織上,特別是在翠平出現了這次重大的失誤之後。過去幾年來,他一直在經手與中共有關的各項情報,早幾年從延安傳來的情報中,多半是報告中共整風運動和抓特務運動的情況,如果單從那些情報來看,確實有些嚇人,然而,由于他與組織上沒有直接的聯系,他又無從判斷這些情報的真實性有多大,也就無法辨別那些派遣出去的特務是不是在寫小說,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