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驚風密雨 第十三章 收權

中州華偃王六年四月十七日,華王姜偃在隆慶殿接見了以士卿尹南為首的周國使臣。盡管知道周國的這一次變故來得蹊蹺,但中州君臣仍舊維持著面子上的平和,而尹南也極盡謙卑之能事,行動舉止挑不出一丁點錯處,絲毫沒有老邁昏庸的模樣。

謁見結束之後,練鈞如和伍形易交換了一個眼色,又見禦階下的石敬以目示意,立刻就出言將尹南留了下來。姜偃見狀自然知機,順勢也就離開了,其他人便以詢問周侯近況為由,擇了清幽雅靜的①⑹ k,又摒退了所有的內侍宮婢。

尹南早料到須得過這一關,見人人都露出了征詢的神色,他也順勢歎了一口氣。“外臣知道各位想要問什麼,只是此事來得突然,我尹家雖然始終心向長新君,事前也沒有得到絲毫風聲。幽夫人行事狠辣果斷,只是須臾之間豐都就完全變了天,如今長新君獨攬大權,一應情況就是如此了!”

石敬和尹南早年也有過交情,此刻見對方面露憂色,不由出聲詢問道:“尹兄,請恕我直言,尹家既然早就選對了人,你為何還如此不樂?我聽說長新君一回來就厚待尹家,此次又派你出使,應該會重用尹氏族人才對!”

尹南見練鈞如在另一邊眉頭緊皺,心下暗歎不已,“石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夏國斗氏之亂在先,如今的長新君哪里還敢輕信世家?孟家原本和他有嫌隙,這一次他還不是同樣厚意加賞?為的就是不讓尹家獨大而已。說來也是慚愧,這一次我尹家未曾有寸功在身,一切都是幽夫人的功勞,又哪里還能厚顏要求什麼。各位大人,長新君和主上一樣都是甚有賢名的人,各位的謀劃怕是要落空了!”

在座眾人頓時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尤以石敬等重臣為最。反倒是伍形易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眼睛卻向一旁的練鈞如瞟去。見眾人一時無話,他便慢悠悠地開口道:“既然如此。長新君為何還不趕緊繼位?

須知名不正則言不順,倘若周侯能夠設法扳回局面,事機如何還難說得很。再說了,他就不怕國中地流言蜚語麼?”

尹南深深歎了一口氣,苦笑著攤開雙手道:“如今哪里顧得了那麼多,國中上下的流言早就多了去了,若是要時時提防,恐怕國政也就不用處理了。幽夫人大力整頓宮闈,而長新君專注于外,估計也就多費一點功夫而已。長新君當年就和主上撕破了臉。現在也不會顧忌這些的。要說繼位的事……這正是此次我奉命出使的緣由!”


“原來如此。”練鈞如突然站了起來,見石敬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不禁微微一笑,“確實,長新君此舉看似不著力,卻比商侯當初那一招強多了。唔。只有一個問題,周侯早已冊立世子,長新君若是不能排除這個困難,要繼位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他一想到當初閔西全倉惶出逃的情景,心中便又浮現出了樊嘉風流倜儻的模樣。

“只要證明樊嘉並非幽夫人親生。這一條自可排除!”尹南一句話頓時讓全場皆驚,只有練鈞如早知其中關節,此時默不作聲地歎了一口氣。“此事幽夫人既有人證也有物證,所以說,樊嘉的世子之位是坐不穩的。何況,還有人彈劾他逼死兩個弟弟……”

“總而言之。此事我們無法全然做主,還得陛下決斷!”練鈞如環視眾人,見石敬和伍形易都輕輕點頭。他頓時松了一口氣,“尹大人能夠直言此事,足可見大局已定沒有挽回的余地,再加上幽夫人乃是陛下姑母……難啊!”

華王姜偃沉著臉聽完練鈞如的奏報,一顆心頓時沉向了無底深淵,繁複地內情和紛亂的局面夾雜在一起,讓他有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好在此刻殿上只有寥寥數人,他自然就用不著立刻做出決斷。他一邊用手指叩擊著身前幾案,一邊用另一只手重重揉著太陽穴,好半晌才開口道:“諸卿,你們的意思是,要想仿效處置夏國和商國之亂的辦法是不可能的?這麼說來,朕就只有承認長新君樊威慊這一條路了?”

“陛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練鈞如將一本奏章攤開在案頭,這才解釋道,“這上頭乃是朝廷派駐周國密使的奏報,世子樊嘉已經遭到軟禁,周侯也一樣被幽禁深宮,但凡樊氏一族,這一次都被禁足,可以說,幽夫人和長新君早就鎖死了其他圖徑。當初陛下干涉商國之亂,是因為有商侯湯舜允的囑托和國璽;干涉夏國之亂,是因為世子閔西全的成功出逃;而如今的周國,各種條件都不具備。最最重要地是,幽夫人和長新君聯手,大局已經得到了完全控制,所以陛下到時就只有冊封而已!”

伍形易見姜偃一臉不甘心的模樣,心中不免有些好笑,“陛下,先前潞侯的請求您應該沒有忘記,北狄大軍過周境必定不可能秋毫無犯,只要亂勢一起,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也說不清楚。”他見眾人都露出了聚精會神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撫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建議道,“只要北狄一出兵,他們就得著手防范或是善加利用,應該就得忙亂一陣子了。”

練鈞如見到姜明和姜傑已經是夜深時分了,但是,對于兩人送回地緊急情報,他仍舊絲毫不敢怠慢。周國情勢已經漸漸失去了控制,若是不能成功使夏國分成兩塊,那將來一旦恢複元氣,戰事又起是必然的。他急匆匆地尋到妻子孔懿,和她商議了好一陣子之後,終于命人招來了以潘氏為首地游商,緊鑼密鼓地把命令傳達了下去。待到忙完這一切之後,老金又傳回了一個令他無比震驚的消息。


“你說什麼,中州七大世家中產生了分裂,公輸坊不是早就被清除了麼?”練鈞如重重地擱下了手中茶盞,僅余的一點好心情頓時無影無蹤,“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金從容地躬身一禮,這才侃侃而談道:“殿下應該知道,中州七大世家,以石家居首,而榮家、范家、淳于家三家居末,這種格局之下,居末地三家自然不會滿意,再加上他們先前因為伍形易的緣故損失不小,所以對于伍形易的複出,他們始終耿耿于懷。石敬是設法把他們壓了下去,但強壓恐怕只能奏效一時。殿下,你倚靠世家才能站穩腳跟,但如今你既然和伍形易合流,又有陛下撐腰,沒必要讓他們的氣焰長得太厲害,否則……”

盡管老金中途閉口不言,但練鈞如哪里會聽不出其中深意,可是,如今的他還稱不上一言九鼎一語千鈞,再者外頭情勢紛亂,若是設法收權,不啻是一場天大的地震。他狠狠瞪著提出此議的老金,許久才深深歎了一口氣:“你說吧,那身處末尾的三家究竟想要干什麼?”

“他們的實力雖然不怎麼樣,但胃口卻著實不小!當初初代天子分封諸侯時,如今的四國就是由當初打天下時出力最大的四個世家占據,所以說,他們要的不止是權柄,還有封地,可以無視天子呼風喚雨的封地!”老金猛地上前兩步,語氣異常沉重,“可以這麼說,四國長久以來對王權的漠視,也給了這些世家一個印象,那就是他們可以憑借所謂忠誠對天子任意要求!”

“這群混蛋!”練鈞如終于震怒了,緊繃著臉在室中踱著步子,用幾近咆哮的聲音沉聲吼道,“他們占據了朝中最好的官位,排擠外來的人才,從百姓身上獲得了最多的財富,如今還想苛求分封諸侯?我提出以國試封官,他們拒絕了;我提出減免租稅,他們也拒絕了;伍形易一複出,他們卻全都鼓噪了起來。我就不信,除了榮家、淳于家還有范家,這一次的事情沒有其他世家的影子!”

“除了石家、司馬家,還有已經致仕的姬毓泰姬家,其他世家都或多或少地摻和在里頭。換言之,他們看好當今陛下,只是為了能夠替自己博取利益!”老金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道,“所以說,殿下應該盡快和石敬商議,若是他不能采取行動,那你就要單方面做出舉措,用雷霆萬鈞之勢把這幾個野心過大的世家連根拔起!”

練鈞如倏地停住了腳步,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他自然知道老金的夙願是天下一統,但是,對方要的究竟是形如後世般的王權集中,還是要把自己推上真正的權臣之位,他到如今還不甚清楚。“你……讓我好好想想!你繼續監視那些蠢蠢欲動的世家大族,我會盡快做出決斷,但在此之前,你先不要驚動任何人!”然而,事情遠比練鈞如想象得要迅疾,三日之後,老金再次來報,三家竟在秘密和炎國周國接觸,這讓他不得不痛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