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 (六 上)


在兩年多的剿匪生涯中,通過那些親眼所目睹民間災難,旭子心中對于楊廣的認識基本已經定了性。雖然他一直不願意譴責對方昏聵無能,但對方包庇權奸,縱容貪汙,對民間疾苦視而不見等種種行為卻沒有一樣不令他感到失望。而同是這個楊廣,在近距離與他接觸時展現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面。此人會為過去犯下的錯誤而感到內疚,此人會為治理不好這個國家而感到憤懣,此人會為民間對其的種種非議而感到委屈,甚至落淚不止。

此人對李旭贊賞有加,不惜力排眾議而對後者進行提拔。此人在國庫空虛,各郡錢糧大半運不到東都的情況下,還信誓旦旦地保證要為汾陽軍解決後顧之憂。此人擔心李旭的沖動,居然要求他短時間內不要去討伐羅藝,而是坐等對方耐不住性子露出破綻。此人……

一時間,公義私恩在旭子心頭糾纏。令他的身體一半炎熱如湯,一半冰冷若雪。站在當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向楊廣表示感謝,還是坦誠地告訴對方事實真相。大隋朝各地早就亂了套,裴矩等人口中的芥癬之癢,目前已經成為膏盲之毒,如果陛下再不振作起來的話,大廈不日將傾!

“陛下,末將,末將得陛下眷顧,心中深感大恩!”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仿佛靈魂已經脫離了軀殼。但沒等他將話說完,楊廣已經又一拳打將其打醒,“看你這熊樣!你是朕的心腹,朕不替你照看後路,還替誰照看。況且這次叫你去博陵,也不是光去享福。那里前無大河後無高山,是個名副其實的四戰之地。若是派了別人去,朕還真的不放心!”

‘難道陛下對地方上的情況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意說破麼?’旭子楞了楞,一廂情願地想。‘陛下知道權臣誤國,所以一直韜光養晦。待到時機成俗,一鳴驚人。’這個想法令他感到全身燥熱,但楊廣接下來的話很快就讓他的希望徹底破滅,“河北這兩年盜匪很多,但都沒怎麼成氣候。朕聽說你的老家附近有一個賊頭王須拔自稱漫天王,還有一個賊帥魏刀兒自稱曆山飛,你可以先拿他們兩個練練兵。你的治所東邊是竇建德,朕已經派了楊義臣去,估計很快就能把他剿滅掉。至于西面麼……。”楊廣猶豫了一下,很快又非常大度地做了個手勢“算了,西面的事情朕不難為你,朕自然會做出安排。你好好煉你的兵,明年咱們君臣都緩上一口氣。待後年開春,朕還要去征討高麗。到時候讓你做朕的開路先鋒,扶余道大總管!”

“陛下還要征遼麼?”李旭大吃一驚,全身上下涼了個透。以大隋朝現在的情況,高句麗不興兵犯境,已經算是高元狗賊君臣無智。大隋居然還准備再次打過去,恐怕兵馬沒等集結,各地士卒早已經造了反。

“你也不贊同朕征討高麗?”楊廣看到李旭神色大變,狐疑地問。他在今年年初時就籌劃著第四度征遼,諸臣之中除了裴矩和宇文述贊同外,其他人都委婉表示了反對。對于那些已經年過半百的老臣,楊廣可以認為他們是人老血氣不足。對于那些喋喋不休的文官,楊廣認為他們發對的原因主要是被第一次兵敗嚇破了膽。文人麼,畢竟膽子小些,不如武將那樣奮不顧身。但連同最驍勇善戰的愛將李旭也反對,楊廣真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倉猝了。

“末將以為,欲平高麗,先得保證大軍後路無憂。所以末將建議先平定國內各地亂匪,再議論征遼之事!”聽說過楊廣為了征遼的事情殺過好幾個人,李旭不敢明著跟他頂撞,換了個委婉地方式勸諫。

“難道各地亂匪還能堅持到明年秋天麼?朕麾下那麼多將軍是干什麼吃的?”楊廣聳聳肩膀,對李旭如此“悲觀”的看法非常不認同。“朕將曆山飛和漫天王交給你。把瓦崗軍交給張大人,把竇建德交給楊義臣。等朕回到了東都,讓樊子蓋親領大軍來河東剿滅敬盤陀。屈突通西進去討伐孫華,你們幾個都是名將,朕不信你們對付不了些許蟊賊!朕在東都看著你們,誰先完成了任務,朕就封他為國公,世代襲爵!”


“末將當竭盡全力!”李旭知道楊廣不會相信各地叛軍勢力已經非常龐大,只好退而求其次。“陛下若想征遼,最好給末將等半年到一年時間。待末將和幾位老將軍都奏凱而還,羅藝將軍的態度也明朗了,陛下再下征伐令也不遲!”

“嗯,朕怎麼又把羅藝忘了。如果他在漁陽郡造了反,朕還真沒法從陸路前往遼東!”楊廣只理解了李旭諫言中的最後一句,如果羅藝造反的話,北去通路就會被卡斷。征遼大軍根本沒法抵達目的地。

想到這,他有些懊惱地用弓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朕真的有些糊塗了,羅藝還在漁陽呢。朕這回聽你的,征遼的事情緩一緩,待眼前亂七八糟的雜事有個結果再說。對了,你估計到了博陵後,汾陽軍需要多長時間可堪一戰?”

“陛下剛才不是還叫末將不要著急麼?”李旭被楊廣跳躍不停的思維弄得暈頭轉向,楞了一下,然後試探著問。

“朕剛才是叫你不要著急去征討羅藝。他這個人智勇雙全,麾下帶得又是咱大隋最精銳的具裝鐵騎。你貿然沖上去在平原上與他對陣,肯定會被鐵騎踏個稀爛。”楊廣搖了搖頭,笑著向李旭解釋自己的想法。“但朕問的不是你何時有把握去征討羅藝,而是帶領汾陽軍,向帶領齊郡子弟那樣勢如破竹地去剿匪。朕記得上次剛把你派到曆城,轉頭就收到了地方上送來的捷報。沒過幾個月,曆城周圍就匪跡全無了!”

“那全賴張須陀老將軍指揮有方,並且郡兵們是在家門口作戰,打得英勇!”李旭想了想,決定不把話說得太滿,“汾陽軍和郡兵有很大不同。邊軍的戰斗力遠遠高于郡兵,但士氣卻比郡兵差得多……。”

“把他們都練到這種樣子,你需要多長時間?”楊廣不太明白為什麼戰斗力高的邊軍士氣反而差,向遠方正在忙碌的士卒指了指,追問。

在校尉張江的指揮下,百余汾陽軍兄弟策馬飛奔,他們一會分散進擊,一回包抄彙合,正驅趕著十幾頭大而無害的野獸向楊廣和李旭身邊靠近。

甘羅快速迎了上去,兜轉在鹿群側翼,嘶咬沖撞,將整個鹿群逼向羽箭射程之內。楊廣大笑著舉起弓,將箭搭上弓臂。被士卒們趕過來的是數頭野鹿,其中一個渾身毛色灰白,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目標。

“此地無愧白鹿山之名,真的有白鹿!”楊廣興奮地叫喊著,嗓音嘶啞,面頰上再度出息兩團潮紅。“李郎將,你煉得好兵,朕把他才交給你幾天,就脫胎換骨!”


“他們都是百里挑一的,每人至少經曆過三次大戰。汾陽軍士卒補充完整後,經過訓練,最快也得三個月才能形成戰斗力。陛下若想每個人達到這些弟兄的身手,至少得容末將先帶著新兵打上幾仗。見了血後,隊伍才有殺氣!”李旭望著呐喊馳騁的弟兄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回答。

“朕給你半年時間,夠不夠?”楊廣用弓箭對准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白鹿,頭也不回地追問。那頭鹿頗具靈性,知道末日即將來臨,在草尖上奔走跳躍,從不肯讓自己的跑動軌跡有規律可循。

“如果糧草器械充足的話,末將願盡力一試。”李旭不太了解楊廣的迫切心情,滿臉疑惑。不對付羅藝,不與竇建德交手,在楊廣的心目中,曆山飛和漫天王二人又不堪一擊。如此,他還急著催自己煉兵做什麼?難道還有更迫切需要對付的目標?

楊廣沒有繼續二人的對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射獵上。他的身體由北轉向南,又由南轉向東,就是沒有一箭命中的把握。甘羅是個非常好的同伴,嫻熟地替自家主人創造著良機。在它的威脅下,鹿群幾乎是在圍著楊廣和李旭兜***。但楊廣對獵物的狡猾程度明顯估計不足,羽箭一直無法離弦,只累得額頭見汗,手臂微微顫抖。

李旭怕楊廣誤傷甘羅,飛起一箭,將白鹿旁邊的另一頭母鹿射翻。受了驚的白鹿猛然停住了腳步,哀聲嘶鳴。

楊廣趁機松開弓弦,白鹿應聲而倒。

“你去給朕殺了張金稱!”楊廣收起弓,志得意滿之余,臉上表情無限蕭索,“把他的頭送到東都來。越快越好!”

酒徒注:向奮戰在抗災第一線的所有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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