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卜蘭桂 孫來纘祖 賦葛覃仲妃回省親

話說賈政聽見張梅隱進來,連忙肅了衣冠,趨迎出去,恭敬揖讓,攜手進來。這張梅隱是個高士,十分脫略,只說:“大人,彼此長揖罷。”就分賓主坐下。賈政知道他的《易》理精微,便請姜景星、林良玉、蘭哥兒一齊出來相陪。賈政道:“先生玄理高妙,真個的闡《易》精微,合了鄭康成、王輔嗣兩家,方才有這番識解。”

張梅隱道:“大人高明淵博,就是列位老先生也是經師專家,在下淺見寡聞,哪里講得出經的真意。”賈政道:“先生只不要過謙了。”

姜景星便問:“東漢說《易》之家,或以否泰陰陽各均,為諸卦包育,或以地水師旁通為天火同人,或以乾正變,自至剝;坤正變,自複至央,或以諸卦皆出自乾、坤,或以複、臨、泰、大壯、、遁、否、觀、剝為十辟卦,其意不過推卦而執其一說,彼此不能相通,應作何折衷為是?”

張梅隱道:“這就是宋衷、干寶、虞翻、荀爽、陸績、侯果、盧氏諸之說,說起來也各成一理,但只推易之法,一本自然,不由他各人穿鑿了以意說去。這些漢儒,雖則原本《三易》,不過拘泥了些。而今就要緊的說幾條。干寶說乾初九至九五,自複來至自從來推到上九為乾值月,此本京房以卦氣值日立月,並非推移相生,而干寶開以為爻,則乾、坤反受生于諸卦矣。虞翻以大壯四之五,故有孚離日為光四之九得位正中故光亨,此亦推《易》之理,但四陽四陰之卦宜有四易,此其一耳。侯果說頤卦即觀初六升之九五降,此本觀臨而來之推《易》法。虞氏又說,晉四之初與大過旁通,則雜卦之義說條理次序皆亂矣。不過《易》之要義,乾、坤只生三畫一卦,三畫卦更無出于六子者,此即乾、坤生六子之法。而暮四朝三,上下四旁推得去,說作卦變,便不是了。”姜景星等十分歎服。賈政道:“先生談得透暢得很。先生替南安郡王的令親卜的那五卦,好靈呢。”

張梅隱道:“那是上年的事了,豐之革九三一爻變,占本卦變爻,本卦為貞,之卦為與。他昆仲兩人,也沒有告訴在下什麼事情,在下據了卦的象問他,可是為什麼莊子的事情?他說是的。在下說,這莊子要不得,四面水草,陰陽上很不利,住不得人家。況且昆仲二位同居更不好,明明的手足兩人,爻詞上先露一句‘折其右肱’,那變卦上打頭就說一個‘征凶’,定是去不得的了。他的令兄倒依人之話,這老二一定的貪了便宜去買它。果真不上一年,可傷可傷,這也是前定。”

林良玉等越發敬奇起來。張梅隱笑道:大人,當時就有一位老先生在席間剝過在下呢。”

賈政道:“剝的什麼?”

張梅隱道:“他說怎見得是水草,在下說怎見得不是。他說沛作旆,即是幡幔。在下說這個注,本來差了,怪的《山海經-西荒經》內‘育沛’的沛,郭璞也說一個未詳,吳任臣也還博雅,不料他倒反引了這個《易經》的注子,也說作旌旆之旆,可笑極了,還冤枉他做一個水流貌。在下只說《孟子》上的‘沛澤多而禽獸至’,沛水草名,定要算它水草,也解開了《易》義,也注明了《山海經》。”

賈政諸人聽了,益發折服。就連曹雪芹也請出來同座。寶玉等真個聞所未聞,敬得他了不得。當下擺出榮國府的第一等席面款過了,賈政便盥洗了,焚起降檀真香,張梅穩便也盥漱過了,供上蓍櫝。張梅隱道:“在下的善願兒也很多,在大人府里求了兩件吧。當今堯舜之世,澤及萬物,哪有天照不及的地方。在下心里卻有兩件事情:第一,各省客死在京的人遣棺無歸的很多,求大人訪明他有主無主,有歸無歸,打算他或埋或送,還有那些年久暴露的,逐件實心妥辦。第二,那些守節寡婦,盡孝窮兒,無穿少吃,求大人糾了同志起個得實惠的會兒。大丈夫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在下不能岐黃,只靠這一部易理勸善。大人到為相的時候,盡著的為國為民培些久長的氣脈。這便是在下叨賜了。”

賈政就依了,在香案前許下善願,仍舊禱告了。這張梅隱便在香案下,遵了筮儀揲起來,揲著了巽之震。張梅隱就驚異得很,道:“了不得。”

賈政就慌了,恐有什麼大不好的筮兆出來,便急急地問他:“凶吉?”

張梅隱道:“好得了不得。”這里賈政眾人方才心安。賈政、寶玉重新拜過了。張梅隱就坐下來,細細想了一回,便開言道:“大人府里可有什麼姓林的一位,卜的可是這一位?”賈政駭得了不得,便道:“真個神明了,不敢瞞先生,就卜這姓林的小媳,可有個喜信兒?”

張梅隱道:“是了,是了,等我慢慢地講出來。為什麼呢,本卦上下皆巽,難道不是個雙木林。六爻皆變,該占之卦彖詞是不用說了。還有一個道理,彖象好得很,卻不在本卦發動,定到之卦現出,恰好是震,一索而得男,恭喜,恭喜,頭胎便舉的。這也通不算,明明說一個恐致福,也合得著大人恐懼戒警的致福根基,笑言啞啞,難道不是一位小令孫。後有則也,你們裕後的法則原好。看到後面去,阿唷唷了不得,震驚百里,公侯之封,以為祭主,重新出一位國公。誰不會解,要在下解的。”

賈政、曹雪芹、姜景星、林良玉、寶玉、蘭哥兒都喜得了不得。賈政就叫寶玉上來,好好地楷字記著。蘭哥兒飛風地趕進來告訴王夫人,王夫人大喜。蘭哥兒又走報似的各處告訴去。黛玉聽見了,也害臊也喜歡。賈政十分敬服他,又請他談了好些易理,心里要留住他過幾夜。姜景星等也二十分的苦留。這張梅隱是一位高人,如何留得住,要套車送他也不肯。賈政再三恭恭敬敬,邀他喝兩盞名茶。賈政還要他贈幾句話,張梅隱就說出四句來,道:“堅冰操守,愛日心田,芝蘭滿階,桂枝參天。”說罷,便拂袖去了。眾人只嗟歎不已。賈政走進來備細告訴王夫人。王夫人說:“為什麼不問他個時候兒?”

賈政跌腳地悔。隨後姜景星、林良玉、寶玉也進來,只說真個神仙,賽過了神卜管輅。林、姜兩位去了。寶釵、寶琴、李紈也過來,大家都說這個異人。寶玉還將南安郡王處的卦驗說出來,一發咄咄稱奇。姐妹們也講了好幾天。寶釵就去問史湘云。史湘云只是笑著,推說一個不懂。賈政、姜景星再去求他來,已不知何處去了。且說黛玉雖則管了帳房,卻虧了紫娟、晴雯、鶯兒,還有平兒三人幫她,那府里的產業也有賈璉經理,倒也清閑自在。黛玉卻將應辦的事逐件安排起來。薛寶琴許配了梅翰林處,已經選有吉期,刑岫煙嫁過了薛蝌,黛玉又私自贈一所字號。又是李紋議定了趙侍郎的次子。李綺不配甄寶玉,另議定了新科的王詞林。蘭哥兒議定了北靖王的甥女,便是范尚書的女兒,吉期也選了。便就一件一件安排起來,連巧姐兒周家的親事也不用賈璉費心,只一樣的准備。真個才情又大,銀錢又寬,什麼事兒不妥當的。還有林良玉嫌後邊的院子空,也要蓋一座園亭。請著家中一班朋友打稿,嫌不出色,將許多圖樣送過來,要黛玉逐一布置。那邊巧石已經堆滿了,各色卉木花草磚瓦木植也齊全,各色工匠同陰陽先生及各色鋪墊陳設也妥當了,單等這個圖兒方可以開工。黛玉正要斟酌,又是賈環夫婦二人雙回門。直等一切事過了,重新斟酌起這個園亭圖兒,倒費了好幾個黃昏半夜。林良玉見這個圖兒果然改得好,就選了吉利的日子蓋造起來。喜鸞、喜鳳嫌的空園上匠作喧鬧,仍舊過來,等工完了方才過去。姊妹們一發熱鬧得很,大家聚在王夫人房里,連薛姨媽也在這邊。正在團聚得快樂,只見賈璉歡天喜地地走進來,說道:“聖上又有大恩典。”王夫人連忙問他,賈璉道:“咱們的娘娘又奉旨省親了。”

王夫人等歡喜得說不出來。賈璉道:“我從前說過的,當今治天下至大至重的,莫如一個孝字,體貼臣民之心,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在貴賤上分的。當今自為日夜奉侍以天下孝養,因見宮里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了父母,豈有兩下里不日夜思想的。故此從前的一位娘娘奉了恩旨歸省,亦且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屬入宮請候,這是當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的曠蕩殊恩。所以內戚之家,凡有重字別院,可以駐蹕關防,並許啟請鑾輿下臨父母私第,親見骨肉,面敘天倫。而今只照了從前的恩典,便是從前同了咱們家娘娘同時歸省的周貴妃、吳貴妃二位娘娘也同了咱們家娘娘一同准于中秋佳節歸家省親。老爺已經入朝,謝恩去了。這可不是天大的洪恩。還有娘娘的吩咐說,在家的時候親見過從前的省親,一切事情辦得太繁華了,就是從前的娘娘也曾再三警戒一番。娘娘吩咐,比照了從前要減去十分之八,不許半點兒浮華,倘一進園來看見了什麼格外裝點,立刻回鑾。可知道聖上為了百姓上,親勞聖駕省方觀民,從不肯費民間一草一木,何況娘娘省親回家。一家子敬謹恪遵,方才喜歡。又說娘娘也不給一毫賞賜,這府里也不許進獻厘毫。又發下一本樂章,是《毛詩》上‘葛之覃兮’一章,大內里已經譜將出來,就吩咐梨香院的女孩子學習這章《毛詩》,按著琴瑟鍾鼓奏這個清明廣大的音樂,不許另奏俗聲。”

賈璉說罷,就將樂章一冊送上來。又說:“娘娘吃齋,那些隨從的內官人等要款待,這一天統不許殺生,大家小心敬聽。”王夫人等聽了,都說:“娘娘吩咐誰敢不遵,只是太素靜了,伸不出恭敬之忱,這便怎麼好?”

寶釵道:“娘娘儉德光照,奉了教訓倒也合意。”李紈也道:“娘娘平素的性情如此,自然一切遵依。”黛玉道:“只將從前娘娘的歸省章程真個的減去八分,這就是承順了。只是娘娘上頭便這樣伺候,到了內官侍從人等,卻要如前。”

王夫人、賈璉都說很好。賈璉也說:“侄兒且往外面去,等老爺回來了就回明老爺。”

王夫人也說很好。寶玉笑道:“照依著從前減去八分,我從前應制和了四首五言律詩,我這番只要五言絕句一首罷了。”黛玉笑道:“你倒要逃學,我們大家約了,請娘娘限你做一首二百韻的五排便了。”寶玉便道:“這還了得,連廷試也沒有這等苦呢。”寶釵笑道:“你前日的考太便宜了,原該狠狠地複試一番。”寶玉笑道:“我只拖定了你們兩個一同考,如何?”

王夫人、薛姨媽也笑起來。只見同貴走過來,說道:“咱們家二爺說是店伙計送了一擔多大螃蟹,家中人也少,一總送了過來,已經送到廚房里去了。”王夫人道:“剛才娘娘吩咐說不要殺生,而今又要煮這些螃蟹,可不傷生害命的?”眾人都也點頭。寶玉道:“螃蟹呢,原也是個生靈,放生原也放得,但則咱們家放到池子里去也覺得太多。若是叫人放去,一定的放在人家口里,不過少送他些姜醋便了。依著我,只吃這一回,往後自己也不買,人家送來也不收,豈是不好!”

薛姨媽倒說他有理。邢岫煙也說:“很是的,咱們今日且盡個興兒。”王夫人道:“說起吃螃蟹來,不是一個個的剝他也沒趣。若是別的弄起來,也沒個新鮮的法兒。不過是魚翅炒的,雞蛋炒的,雞鴨肉和做了羹湯的,再不然揚州調兒剝了一盤一角一角的,也再不見什麼新樣兒。若是剝了吃呢,原有趣,那腥味兒還了得,就算洗剔淨了,也有些氣味兒討人嫌,過了一夜還只意意思思什麼似的,所以我也懶得吃它,也還愛它,只為了這個上不願意便了。”

寶琴笑道:“林姐姐,你什麼巧勁通使得出,咱們今日大家拿這個螃蟹交托你,你只要變出一個新樣兒,也不要太奇了,總要配口才好。”

黛玉笑了笑,點點頭。薛姨媽道:“今日吃螃蟹交托了林姑娘,自然好得很了。我還有個商量,從來弄物事的,少弄些便精致,弄得多了,廚房里也照管不過來,咱們而今只要咱們幾個人憑著林姑娘調度,其余各房姐姐愛剝了吃的也由她。再則梨香院的一班女孩兒也不要她唱了,孩子們搶個螃蟹樂得什麼似的,也叫她們像心像意地樂。咱們若要取個笑兒,聽得前頭衙門里到了一位杭州的女先兒,口齒兒很伶俐活變,咱們就叫來玩一玩好不好?”

王夫人等一齊說道:“這麼著更好。”王夫人等就慢慢地過去了,為的怡紅院秋色可愛,又是早桂開了幾株,大家就走到那里去。各人面前放一個紫檀冰梅底的茶幾兒,也不另外擺席。王夫人、薛姨媽兩位老人家,一炕兒歪著。女先兒到了,向各人請過安,就坐在旁邊椅子上。將弦子和一和,彈一套“將軍令”,彈完了,口里唱道:西風昨夜到園林,吹出枝頭萬點金。試倩佳人理弦索,助他山水奏清音。唱完了,就說道:“請兩位老太太的示下,要唱個什麼玩意兒?”

王夫人就讓薛姨媽。薛姨媽道:“我倒沒有主見,你替我想想,只要大家斗一個笑兒。”王夫人想了一想,道:“從前老太太游園的時候,也曾請一個女先兒進來,沒有她這個口齒。老太太說得好,凡是女先們唱的書無不過是佳人才子,什麼‘鳳求凰’、‘三笑姻緣’,這哪里算得佳人才子,不過是些寒酸促掐的妒忌著富貴人家,編出這些書來暗里譏諷的,不要說大家人家不愛聽它,就是這個做書的也造了多少口過。真真老太太說得不差,不是我當媳婦的自己揚著婆婆似的。這位女先兒看來文書也不少,單不要說這些,只是短景取笑的說個笑話兒統好。你們女先兒的習氣,只唱到極要緊的時候,括地一聲斷了弦碼。要人家追著下回,就說口喝了,嗓子枯了。咱們也不上這個當兒。”女先兒就笑得了不得,道:“太太真個明白,而今就剪截痛快的斗個笑何如?”眾人都笑說道:“很好。”黛玉這時候已吩咐了柳嫂子一遍,也來坐了聽說書。女先兒就說道:“咱們而今現身說法,就說一個女先兒。一個女先兒會算命,嫁一個男的會相面,一同行道應酬。一位老爺要試他兩個技藝,就請他兩口子過去,分兩處坐下。老爺便叫女先兒算命。女先兒說道:‘甲木坐寅,月建當令,四柱又有生扶,月干殺透而坐旺地,已宮丙火,亦有制伏,一定大貴。’老爺走出去叫男的相面,男的說道:‘請尊冠起一起。好得很,天庭飽滿,鼻准豐隆,兩顴也配得三台。請教手掌。好!軟若綿團,透出朱點,必定大富。’這夫妻兩個也奉承足了。誰曉得這位老爺倒反不耐煩過來,一會子請他夫妻兩個會齊了,說道:‘你們兩個,一個說貴,一個說富,一家子的說話兒就不同。’女先兒說道:‘老爺單是貴,貴到極處自然富起來。單是富,富到極處原從貴上說起。’而今女流的見識單望的貴,外面的閱曆的總重在富一邊。我們也遇見好些富貴的,開口便說到底可還有碗飯吃,所以男人只說向富一邊去。其實推算貴造,叫做富貴雙全,還繞了一個壽命延長。”

眾人聽了,一齊大笑。王夫人笑道:“好一個隨機應變,真賽過了柳敬亭似的。”這里就送上螃蟹來,原來黛玉吩咐柳嫂子將螃蟹分做五樣分配,每上一樣間一樣精做素菜。第一是螃蟹黃,只將嫩雞蛋鵝油拌炒;第二是螃蟹油,水晶球似的,只將嫩菠菜雞油拌妙;第三是螃蟹肉,將姜醋清蒸;第四是螃蟹腿,只將黃糟淡糟一遍,加寸芹香黑芝麻用糟油拌著;第五是螃蟹蚶,只將蘑菇天花雞湯加豆腐清燉。就算一個全蟹吃局。從薛姨媽以下,人人稱贊。寶玉還說:“快些載到食譜里去。”又連叫送一份到書房里請賈璉、蘭哥兒作東,陪了林、姜、曹三位,務必放量地吃些。那些丫頭們、芳官們也盡著吃白煮的,也將蟹黃兒塗人的臉,說算一個端午節下的雄黃兒酒。晴雯、平兒只得過去喝著。王夫人說道:“咱們今日也樂了,比上老太太從前只少一個劉姥姥。”

寶釵笑道:“姥姥呢原也有趣。”寶玉道:“罷了,不過說幾句村莊話兒,盡說也討人嫌的。不過有了她替林妹妹添個玩兒的扳不倒便了。”

黛玉也笑起來,撤過了器皿,女先兒又唱了個“楚江情”,又唱了個“嫋晴源”。芳官、蕊官、齡官也來聽,眾人就說說笑笑地散了。此後,就一日一日的辦起省親的事情來。一則有了舊章,二則仲妃吩咐過的,不許繁華,倒也容易妥當,連女樂的《葛覃》樂章也演習熟了。到了這日,兩府同林宅的上下一齊齊集,小心伺候起來。大觀園內雖則打量著仲妃到的所在,照前減了八分,也還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靜悄悄地鳥雀無聲,處處香煙繚繞,自榮府大門至巷口,通用了圍幕擋嚴。過午的時候,就有一位太監飛馬過來,說:“今日比從前早了許多,用過午膳,往寶靈宮拜了拜,未初進宮,領了宴即准起身,這里小心伺候。”

賈政就叫人一路傳進去了。就有賈璉同執事人等,讓太監去吃酒飯。一面再吩咐了值燈彩的。忽聽得外面馬炮之聲,同從前的一樣,太監們就說來了。男的自賈璉、賈赦以下,照舊在西街外,女的自王夫人、邢夫人以下,照舊在大門外迎接。肅靜了好些時辰,便有引道的太監騎馬到來。隨後龍旌鳳翼,雉羽宮扇,金爐曲蓋,照著元妃一樣。細樂也過去了,捧巾櫛的也過去了,便望見金黃繡鳳鑾輿過來,賈府諸人連忙跪下。鑾輿一直地進了大門儀門,也照舊更了衣,便也有昭容、彩嬪等引仲妃來下輿,仲妃到體仁沐德處各處一看,果然儉素,心里十分欣悅,心里想道:“古人說的‘居高思危,處滿防溢’,可不該這樣的。”

也像從前元妃臨幸的時節,各處看過了一回。從前那些金玉珠翠錦繡綾羅的奢華,一概的除了八分,只是個法淨恭敬的光景。仲妃想道:“這麼著下去,才保守得天恩祖德。那金門玉戶、桂殿蘭宮的氣象,豈是臣子所宜。林姐姐真是個有學問的。”就到了省親別墅的正廳來。兩位太監引著賈政、賈赦等在月台下排班。昭容傳諭免了,退下去。又引王夫人等來,也免了退下去,就奏樂起來。仲妃再更衣,車駕到王夫人房中,欲行家人之禮。王夫人等跪而謝止。仲妃也喜喜歡歡,不像元妃垂淚的光景,坐下來說道:“我喜的是依了我節儉恭謹,可以保守了天恩祖德,往後只守著這個規模。”姊妹們也一一見過,就執了黛玉的手道:“姐姐,你近來做些什麼事情?”黛玉便送上一個紅折兒,通是一處處一件件,實心實惠行的善事兒。仲妃喜動顏色,說道:“非但興了這個府里,自己也盡立個上好的根基,不枉了我的素心道友。”也請寶釵抱出芝哥兒來,抱了一抱,單單的賞他枚漢玉小印兒,其余眾人都只親筆的畫一幅。又上了車駕,到櫳翠庵拜佛,見了史真人,屏了眾人,講了好些時候。天就晚了,略略的瞧瞧燈,叫蕊官噪子好唱這個《葛覃》之章,各色雅樂和著,歌到“歸甯父母”一句,也就落了些淚兒。重新叮嚀戒警了幾句,執了王夫人、寶釵、黛玉的手,吩咐他們二八日進去。不及一更,就要登輿。王夫人等又勸住了,再說幾句,黛玉也說:“良玉那邊,要蓋一座小園。”

仲妃許下蓋好了園再來省親游玩,就升輿去了。眾人看見仲妃節儉的規模,喜歡的光景,追元妃省親的時候,雖則也曾戒警,倒覺過于傷戚了些,所以就仙游了。而今仲妃的行為舉止,一定是日升月恒,耆頤上壽,一家都歡喜稱頌。也來看小哥兒的玉印,是通紅的一方小漢玉,篆著“富貴壽考”四字,王夫人以下都喜歡得很,就叫黛玉、寶釵同做一個小錦囊,裝了與他掛上,叫領他的好生留心。這榮國府自仲妃省親以後,第二日請了安,第四日,十八早上,王夫人、黛玉、寶釵又進去請安領膳,真個的熱鬧繁華。忽一日,賈政接了旨,出差看城工,君言不宿,連忙出京。王夫人也清閑自在,就被薛姨媽、邢岫煙、香菱苦苦地拉了過去,黛玉也將各色事務開發一清,就與寶釵商議一件樂事,同寶玉說起來。未知什麼事情,寶玉的意見與她兩個不同,且聽下回分解。